这话说完,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
这顿饭的核心要素,其实在贾章柯说完这话后,就已经结束了。
他不能说,毕竟职业操守摆在那。
能说出不会空手而归,已经是最大限度的程度了。
杨蜜虽然着急,但理智逐渐回归后,也就不在逼问。
确实,心里有了底,剩下的……就交给明天就行。
而饭吃完,俩人回到房间后,她还想多聊聊这方面的事情。
可看着老公那忙碌的模样,她思前想后的,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把那套西装重新拿出来熨烫一下。
俩人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默契,对于明天能拿什么奖都闭口不谈了。
仿佛一开口,这奖就会飞了一样。
下午3点多。
王硯辉和胡晓光、姜倵、林立到达戛纳。
晚上这桌饭肯定是少不了的。
姜纹也来了。
依靠着西影在这边的良好声誉,《一步之遥》卖了一个很不错的价格。
在加上姜倵又是《暴裂》的主演,他来也没毛病。
只不过他和马可在,有些事情更不能聊了。
时间就这么一晃,来到了23号。
戛纳的最后一天。
一大清早,杨蜜找的化妆团队就到了。
女明星的准备环节总是那么繁琐、漫长。
在加上兴许是感冒的最后一天真被这姐姐压榨的有点狠……看着她那礼服,许鑫都有点提不起来兴致。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因为颁奖礼的事分心,暂时无暇顾及其他。
早上9点多不到10点,忽然许鑫这边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人是戛纳电影节官方。
来电原因也很简单,要求《暴裂无声》剧组的主要演员、导演一定要出席红毯仪式。
而按照许鑫的了解,当电影节官方主动给剧组打电话时,那么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这个剧组要拿奖了,虽然不告诉你是什么奖,但领奖时,剧组成员必须要都出现在场馆里,镜头内。
果不其然,电话挂断后,杨蜜已经喜上眉梢了。
许鑫只是微微耸了耸肩。
就像是再说:没啥,基操。
可心里怎么想的……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总之吧。
一天的时间过去。
当下午大家汇合时,杨蜜把上午的事情一说,无论是王硯辉还是胡晓光,脸上都出现了一抹喜色。
电影得奖,作为剧组一份子的他们也都高兴。
不过许鑫却在和林立嘀嘀咕咕的聊着天。
并没太关注这边的事情。
俩人聊的啥,外人不得而知。
只是林立时而皱眉,时而说些什么……一直聊到车队来接。
这个话题才停。
上了车后,杨蜜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深呼吸一口气后,吐出的满腔灼热:
“呼……我已经闻到了金棕榈的味道!”
许鑫沉默不语。
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于是,接下来的过程就很机械了。
没办法,电影节参加的多了,无论是红毯,还是采访,他都有点波澜不惊的意思。
红毯的颜色是一样的,璀璨的闪光灯也都没什么区别。
或许唯一有区别的,只是环境的不同罢了。
可不同的环境下,许鑫脚踩着地毯,感受着那种“回弹”的感受,忽然嘀咕了一句:
“都一样啊。”
“……什么?”
挽着他的手,正对两边招手的杨蜜有些没听清。
“我说,红毯的触感,都是一样的。”
“……?”
杨蜜满眼的纳闷。
心说大哥你在琢磨啥呢?
可许鑫却没多说什么,带着她直接走进了会场。
入场。
落座。
在杨蜜眼中,爱人的沉默其实还挺合理的。
可她却不知道……许鑫这会儿的思绪已经莫名的回到了当年梦醒的那个清晨。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到那一天。
这么多年,那个梦里的内容早就模糊到他哪怕很努力的刻意去回想,也都记不起来的地步了。
时间,还真是一把杀猪刀呢。
“唉……”
他陡然一声长叹。
再次迎来了杨蜜那疑惑的目光。
可这次,许鑫却依旧没给她解释太多。
只是看着那片空荡荡的舞台,翻滚着记忆,直到……他再次品尝到了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是的。
“令人作呕”。
这是一个形容词。
形容宿醉之人第二天早上趴马桶上吐酒时,鼻子闻到的味道。
还别说。
这股“味儿”一上来,他还真想起来了一些事。
印象中……那一晚自己好像要飞两个女孩吧?
然后有个姑娘卸了妆后特别丑?
诶?
是两个还是仨来着?
然后……自己给人家撵走了。
早上好像吐的稀里哗啦的。
话说……自己的改变真的就只是一个梦?
梦里发生了啥来着?
他眼神愈发的空了。
记忆也翻滚的愈发剧烈。
哦……对,想起来了。
印象中,好像自己在ktv把别人给打成了植物人。
想到了这个梦的由头,他眼神瞬间有了焦距。
而回神过后,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莫名的焦虑。
或者说是……
恐惧。
他本能的抓起了妻子的手。
正玩手机的杨蜜一愣。
心说这是干啥?
可马上却发现……这祖宗的手咋这么凉?
冰凉冰凉的,比自己还凉。
“……?”
她扭头看去,看到的却是一双带着几分惊慌的眸子。
“……你怎么啦?”
她忍不住问道。
而听到她的声音,连王硯辉、姜倵他们都看了过来。
许导……咋这么慌?
别说杨蜜了,连他们都看出来了。
可许鑫却无暇回答。
他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哪怕这双手自己握了许多次,那种熟悉的触感、温度,甚至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都在提醒着他……所见所感,便是真实。
可莫名的,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明明这会儿都想不起来梦里还发生了什么……可那股惊慌感却如影随形。
这……咋办?
“……你打我。”
“……啊?”
“……”
“……??”
“?”
许鑫一句话说出口,包括杨蜜在内,所有人都懵了。
杨蜜心说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我哪打你了?
可许鑫却依旧摇摇头:
“你打我一下,快点。”
“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杨蜜还是顺从了老公的话。
小拳拳轻轻锤了一下老公的胸口。
结果许鑫眼神一瞪:
“没吃饭啊?”
“……”
杨蜜嘴角一抽。
孙贼,你作死是吧?
“那我使劲了?”
“……嗯,你使点劲。”
“嘶呼……你侧过来,胳膊露给我,别动。”
她真的挺少见爱人这种惊慌情绪的。
并且也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但……
大概意思是想靠疼痛感来“清醒”一下?
应该是这么个事儿吧?
巧了。
小伙子。
你家逵姐最特么擅长这个了!
虽然不能起身,但一口气下肚,气沉丹田,她单手握拳,还是靠着腰的一个拧劲儿,这一拳直接怼了上去。
“嗨!”
“嘭!”
“……”
“……”
“……”
别说姜倵他们了。
周围几个老外听到这动静,也都蒙了。
什么玩意?
泥头车撞来了?
妈耶。
kongfu!
chinesekongfu!
“嘶……”
许鑫呢。
被这一股胳膊上传来的疼痛感打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咋样,够劲不?不够我就站起来打!”
脸都憋红了的许鑫赶紧点头。
接着隔了三四秒,才把这口气给吐了出来。
没错。
是现实。
我没用手机给别人打成植物人……
也没因为年少轻狂没轻没重而导致了一个家庭的悲剧。
我是真的。
我爱的人也是真的。
这半步崩拳……
妈的。
好重的拳!
肉体的疼痛感,瞬间熄灭了他心中所有的荒诞与迷惘。
在一群人不解的目光中,许导“认怂”了。
他抓起了刚才家暴他的施暴者的手,放到嘴巴上用嘴唇贴了贴,有些“讨好”的问道:
“疼不疼?”
“不疼啊……你怎么了?”
“想起来那个梦了。”
杨蜜一愣。
“什么梦?”
“就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忽然有一天觉得以前过的日子很没意思,痛改前非,大彻大悟的那个。”
“噢!”
杨蜜秒懂。
而在外人眼里……这两口子真有病啊。
前一秒还家暴呢。
下一秒就手拉手开始说悄悄话。
不是……
杨蜜这么懂cpu的吗?
许导这家庭地位……
危啊!
不过看起来已经没事了。
于是,小插曲之后,《暴裂》剧组重新安稳了下来。
两口子的窃窃私语依旧在继续:
“怎么忽然想起来那个梦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这一路走来,都有些不真实……你是杨蜜,对吧?”
“……嗯。”
听到爱人的话,她攥紧了那又有些要失温的手,给予着对方无限的温暖与温柔:
“我是杨蜜,你是许鑫,我是你的合法妻子,我们有着两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我们组成了一个家,人家都说你是我的天选之人,还说我是你的缪斯。你是威尼斯的最佳导演,是柏林最佳影片的获得者,而现在,你正坐在戛纳电影节的颁奖礼现场……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虚假。”
说着,她另一只手也握住了许鑫攥紧的拳头:
“你看,我的手很暖……我刚才打你那一拳很疼。你要是再不信……咱俩亲个嘴儿?你曾经贴在我耳边说最喜欢我嘴里的甜味儿了……”
“……”
许鑫嘴角一抽。
鸡皮疙瘩忽然就起来了,冲散了所有的情绪:
“别。姐……人多……你行行好……我社恐……还有你别胡说啊,这种羞耻的话怎么可能是我说出来的……你中午吃的是蒜香法棍啊……”
“嘻嘻,来嘛,你尝尝……”
“我特么要吐了……”
“许三金,你活腻歪了是吧?”
“……”
许鑫无言。
凝实着嗔颜薄怒的妻子……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嘿嘿……”
笑着,他反握住了爱人的手。
似乎有些倦了。
直接靠坐在座椅靠背上,呢喃着说道:
“是真的就好……”
颁奖礼现场,人……愈发的多了。
可对许鑫而言,心里那股荒诞的不真实感全部消散后,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平静。
异乎寻常的平静。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情绪。
可此时此刻,他看着在掌声中登台的主持人,却忽然觉得……与自己这一路走来,从06年的“新生”阶段开始,他所见过、听过、遇过……经历过的一切相比,区区一座戛纳,根本不算什么。
06年的那个清晨。
他觉得自己死了。
“过去”的那个胡作非为的自己,死了。
换来的是另外一个自己的新生。
而新生的自己,选择了一份终身热爱的职业,一路摸索着走到了现在。
在这条道路上,他结识了知己,遇到了良伴。
与爱人相知相守。
也肩负起了国之重任。
这一切都是真的。
没有半分虚假。
他已经不再怀疑了。
因为……
他曾经骄傲的向世人展现过自己的想法。
也曾在世俗中通过自己的作品、对艺术的理解与观众对话。
在这个过程中,他思考、探索、理解、追求。
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了今天。
这个过程若以时间来计……
还真是一场漫长的旅途。
可如果不以时间而言,8年的时光却不过是短暂的一瞬。
可艺术……不就是这样么?
无论是绘画、诗歌、电影、雕塑……
其实都是把瞬间化作成永恒。
今人不见古时月。
明月又何曾照古人?
这短短的一瞬中,他看过绚烂的霓虹,喝过五彩的酒,见过有趣的人,也牵过最暖的手。
时间或许不会记得他的所有经历。
因为它太漫长了。
漫长到每一分每一秒发生的事情都如同尘埃。
可把时间细化。
把它切片。
那每一个生命中美好的瞬间,都是铭刻在他灵魂之中的永恒。
生命啊。
因我所见所闻而瑰丽。
它便是真实。
所走之路确实是辉煌铸就。
但……
却不是终点。
电影,是艺术。
艺术没有终点。
因艺术而荣获的荣誉也没有终点。
戛纳不是。
也没有任何奖项是。
他们都只是荣誉的见证。
见证着荣誉诞生的本身。
见证着……我自己。
戛纳颁奖礼开始。
这一刻,没人知道那位坐在座椅上的导演脑中到底再想些什么。
甚至连他最爱的人都不知晓。
它只是按部就班的开启这场典礼。
一种单元、短片、处女作……
一个又一个奖项,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在掌声中领奖、谢幕。
很快,主竞赛单元荣誉开启。
最佳男演员。
最佳女演员。
很遗憾,杨蜜与之失之交臂。
但她却并不在意。
只是在计算……
现在还剩最佳编剧、导演、评审团将、评审团大奖、最佳影片这五个奖项。
我们是哪个?
很快,《最佳编剧》刨除。
接下来该最佳导演了。
上一届最佳导演,凭借《黑利》获得此项殊荣的导演阿玛特·伊斯卡拉特登台。
说着几句无人关心的话语后,缓缓的打开了那个信封。
“获得第67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的人是……《暴裂无声》,歌德·许,恭喜!”
“!!”
杨蜜本能的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高高举起了双手,犹如世界之王。
其他人也是如此。
惊叹、喜悦、开心、恭贺……
在掌声与音乐声中,向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发出了恭喜的声音。
可……
莫名的,大荧幕上也好,转播的视频、电视上也罢。
这位年纪轻轻便荣誉累累的导演却给人一种尤为平静的观感。
听到自己拿奖,他起身,合衣,拥抱了旁边的妻子,在她激动到不能自已,甚至泪花泛起的模样下,神色从容,平静离席,一步一步的朝着舞台走去。
就像是……他不是什么世界范围内30岁之下集齐欧洲三大电影节历史荣誉第一人。
只是一个普通人。
在这座盛大的风景殿堂之下,朝着路途的终点,一步一步走去。
这座殿堂华美、瑰丽。
但……
不是终点。
他才刚刚上路。
(11000字,算上1091那半章,补偿了1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