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乍一看没什么相关联系,但凑到一起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不怕。
但这件事如果是别人的算计,那他还真得防一手。
“琢磨什么呢?”
见他不说话,梁冰凝问道。
“我在想这件事的背后……”
他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一通后,梁冰凝琢磨了片刻,略微摇头:
“我觉得应该不至于。郑导的地位在这摆着,现在的京圈摆明了是谁有钱有势,谁是大哥。他这岁数摆在这,注定回不到曾经那个大哥的位置上了。
郑导说白了,之所以失势,其实和王硕是差不多的。王硕认为创作用该是主观的,要让观众来适应他。而郑导的错,也是因为他和王硕一样,过分强调作品意义,没能主动拥抱市场。
他的失败是不可逆的,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在京圈他并没有什么好资源的主要原因。你要说他还有什么特权……可能唯一的特权就是他拍这部《甄嬛传》一样,可以无视一些规则,拍自己感兴趣的作品了吧……
岁数大了嘛,地位又高,相对自由一些。他想提携什么人我暂时不清楚,但我能确定的是,以他的地位,他想做什么,别人也没法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但这种特权仅限于他自己,要是他想重新……说开宗立派也好,说另立山头也罢,基本不可能。能通过他见你的人,要么是京圈压根不在乎的人,要么是……唔。”
梁冰凝又琢磨了一下,说道:
“应该是跟你与张导一样。他确定这些年轻人没问题,肯提拔,而这些年轻人也不想在京圈里当孙子……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
她的一番话给了许鑫很大的启发性。
因为她把郑导的事情和老头联系在了一起。
这样一看,好像确实说得通了。
只不过……
“京圈……不对,他身边有这种演员?”
“肯定有,而且绝对不会少。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京圈的本质呀。”
不知何时起,她开始盘玩手里的那串金刚菩提。
在那种“哒哒哒”的撞击声中,她说道:
“京圈的本质,就像是北影厂一样……或者说和你们学校刚恢复高考招生是一个道理。第一波人,也就是第五代导演,不都是***和文艺世家么?大家都是裙带关系,这问这个喊大爷,那问那个喊叔叔的。你和蜜蜜出道晚,所以不清楚。像我们这种外地的孩子……想混京圈?哈。”
她一声轻笑:
“别说当丫鬟了,当条狗人家都得看你够不够资格……甚至你听过那个传闻么?当年《红高粱》拿奖,陈恺歌说的那句:操,丫不就是我一摄影师么?”
“……”
看着许鑫那无语的表情,梁冰凝一声叹息。
而这一声叹息,是那个96年进圈,在这圈子里经历了千禧前后,娱乐圈浮沉过往的女人那最真实的情感经历。
“唉。现在想上来的人,太多了,知道么?这圈子的底层生态是什么样,你和蜜蜜起步点太高,所以都不清楚。
但我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我知道。
现在这阶段我就不提了,你想想看张导。当年的张导和张军钊这俩人为了拍《一个和八个》,跟广西电影厂签了个十年军令状。电影不成功,张导自愿在电影厂当十年的摄影助理……
你想想看,那还是八十年代。那时候想进影视圈的人才多少?
而现在这个人口基数又翻了多少?
所以,我估计着,你要说郑导是受京圈的授意,想要和你合作啊,或者是其他方面……我觉得可能性不高。
但作为一个下了台的老大哥,这么多年看到这圈子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冗沉……他想做点什么,倒是可能性挺大的。
毕竟,《甄嬛传》这部戏之所以会诞生,本质上不也是他想要以批判角度,来让观众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宫斗”,让那些沉浸在小说幻想之中的年轻人清醒一些么?所以我觉得他的出发点应该不坏……这是我的想法。”
她说完,杨蜜那边也说道:
“我觉得冰冰姐的想法挺对的。郑导不像是和京圈还有牵连的样子~”
俩人都这么说。
许鑫皱眉想了想,点点头:
“那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西影厂处处需要人,要是真有能耐,我也不会有多么深的门户之见,这倒是肯定的。”
“缺人你倒是找呀。”
梁冰凝哭笑不得,同时看向了杨蜜:
“蜜蜜,我多句嘴……这哪一年的9月份,不都是各个经纪公司去争抢资源的时候?你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呢?”
“我在找了呀,姐。”
杨蜜一咧嘴,有些心虚的说道:
“我俩一直就在计划招人的事情,这不最近一直忙嘛,又要去拍婚纱照,他又要忙电影……哎呀,我知道啦,我不犯懒了,这两天就开始落实这件事,行了吧?”
梁冰凝无奈的摇了摇头,扭头又看向了许鑫:
“那你这电影男女主角定了么?”
“没,到时候试镜看吧。不过男主那边可能是文章。”
“他?”
梁冰凝愣了愣后,说道:
“你和马尹莉很熟?”
“不熟,但文章这人一直和我那几个发小联系的比较紧密。他可能也是被人说女强男弱说的太多了,这几年憋着一股劲就想翻身。但沪圈的资源也是看锅下菜,一直轮不到他,所以他和徐争情况差不多,都开始自己想辙了。要是能成功,等于帮沪圈推了个演员出来,也是个人情。”
凭心而论,三人能这么聊正事的机会其实挺少的。
所以今天这一路聊的内容都很正式。
在听到了许鑫的话后,梁冰凝琢磨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
“你不会是也想整合沪圈吧?”
并且没等许鑫的答桉,她继续说道:
“我不看好你这么做,沪圈其实乍一看有上影厂在那顶着,但实际上他们的资源特别松散。与其说是一个圈子,倒不如说是资本的聚合地……那边不是有句老话么?叫做面子、里子,什么都不如票子。你想在他们身上复制西影厂的模式基本是不可能的。”
“我复制那个干嘛?”
许鑫想都不想就翻了个白眼:
“更何况……得自信到什么程度,西北圈我还没弄明白呢,就去搞沪圈了?只不过大家现在在抱团而已。抱团起来干京圈……他们要钱,那就给他们钱就是了。而且……”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
“你还没发现么?我把新世界,赌在了未来上面。不是70后的演员,也不是我们这些80后。
我看重的是90后这一代。
70、80后的圈子接近于固化,可90后这才刚刚露出了苗头。沪圈也好,西北圈也罢,想要和京圈拼这两个时代的底蕴基本是不可能的,只能把未来赌上了。
更何况……沪圈能赚钱,大家都知道。我也在朝他们学。名利场名利场,光有名没有利,注定是瘸腿走路,肯定会被人超过,走不长的。”
“那你就不怕咱们这边的人学坏?”
听到这话,许鑫扭头看着她,目光里全是平静:
“往大了说,这是一个圈子的风气问题,目前我觉得竖立的很好。而往小了说……我不提,就说演员吧……演员不是还有您老人家呢么?”
“……”
梁冰凝嘴角一抽……
不为别的,纯粹为了“老人家”这三个字。
最近她对年龄是真的敏感……
“高老师也当不了几年团长了。您老人家……”
“停,你换个称呼。”
梁冰凝真听不下去了。
“呃……好吧。您……”
“你!”
“……你。等高老师退下来,我肯定力挺你上去。作为演员团的团长,那些团里的老人就不说了,一个比一个油滑。
可这几年陆陆续续新招进来的年轻人,姐你得盯紧,盯好。甚至就实打实的告诉他们,想出名,无非就是几个标准:能吃苦,肯用心。
现在这圈子多现实啊?演员想上位,无非就两点。一是自己的硬实力,二是身后的资源给你推。
前者靠自己,而后者……说白了,咱们现在干不过京圈。
咋办?
我觉得也简单,在保证自己硬实力的基础上,主打一个性价比呗?别人一百万片酬,我就要50万,我比他演技还好!你用不用?”
“……”
梁冰凝无语了。
“这是两败俱伤啊。”
“为什么会两败俱伤?”
许鑫歪着头反问:
“西影厂出来的人,头顶上都打上一个便宜、好用的标签又能怎么了?就像是你说的那样,在京圈混,得靠关系,靠交易。
咱们不用。
大家都处在底层,别说少赚点了,就是倒贴钱、倒贴身子想出位的人不也是多如牛毛么?
你说我没出身底层,我同意。
但这个世界上有些逻辑是相通的。
越是身处底层的人,越渴望出头。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能出头,那么受的所有的苦,遭的所有的罪,都会在成功之后化作收益加倍的返回来。
而咱们厂现在的思路就是这样,我们不如沪圈那么金钱至上,也不要跟京圈学那么阶级固化。
我们走两者之间,你只要肯努力,努力提升自己,在打上便宜好用的标签,自然会有人慕名而来……”
说到这,他看到了梁冰凝的眼神。
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哪来的自信?”
于是,许鑫笑了:
“哈,是不是不信?”
“……不信倒不至于,只是……觉得有些夸张。”
“不,一点都不夸张,你想想看咱们的国情就知道了。咱们国家能在世界范围内的舞台上,把这条路走通!那我觉得一个小小的娱乐圈没道理走不通。不是么?”
他说的笃定,说的自信。
因为他的认知就是如此。
作为80后,从小到大国家的变化他是感受最深的那一代人。
而现在的京圈在他看来就是美国。
九十年代被打碎了骨头的沪圈呢,就像是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
西影厂的定位一下子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也不和你京圈去争什么娱乐圈老大的地位,这老大谁爱当谁当。
但我要对我们自己人的幸福生活负责。
师夷长技以制夷嘛。
可这话在梁冰凝听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
“这样会得罪很多人的。尤其是外面的同行……”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鑫反问了一句:
“我只是把一个出头的机会,放在了姐你口中那些“底层”的面前。他们要是怕得罪人,那就别来。如果想出头,别说得罪人了,就是得罪别人全家又能怎么样?你总得给人家一条活路吧?
而且,我也不是不让人家赚钱。这就和家用电器一样,都知道国外的好,国外的贵。可你买不起国外进口的,这会儿有个国内平替放到你面前,主打一个性价比,你会怎么选?
我不拦着任何人赚钱,无论是其他人,还是咱们自己。可对于咱们自己人,咱们得自己争口气,你赚的钱要配上自己的能力。说白了,这不仅仅是我的计划,还是咱们厂的风骨。”
说到这,他语气变得坚决了起来。
这一瞬间,车里的其他三个人都感受得到他话语之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圈子谁都可以烂!但咱们不能烂!田总说这圈子早晚要膨胀起来,当圈子膨胀的时候,别管多有性价比的人,都能在里面捞到一口肥肉吃!可潮水再怎么涨,总有一天它会落下。而等潮水落下时,谁穿着一身铁打的盔甲在里面肆意遨游,谁光着身子连呼吸都困难,到时候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看着梁冰凝,他坚定的摇头:
“姐,跑的快,不算赢。跑的又快又远,才是最后的赢家。”
“……”
一辆车行驶在归途的一段路上,可车内的谈话,却让梁冰凝的嘴里泛起了些许的……说不上来的苦涩味道。
就像是头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是什么滋味一般……
当品尝到那一刻,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梦想”和人家根本没法比。
从层次到境界……全方位的落差感油然而生。
而之所以苦涩,是因为她幡然醒悟。
明白了自己好像浪费了许许多多的时光。
但苦涩之后,却有着一丝回味无穷的回甘开始酝酿。
这回甘之中所蕴藏的,是那“还不算晚”的明悟与庆幸。
但等回甘消逝之后,她却有些忐忑。
以至于不自主的,她问了一句:
“我怕我做不到啊……”
说完觉得不对劲,赶紧又补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万一我管不住咋办?”
“没关系。”
看出来了她的不自信,许鑫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她始终无意识在盘玩的那串金刚菩提,与天珠上面。
“我会出手。”
他说道。
“……”
“……”
“……”
无人回应。
只是商务车沿着路灯尽明的道路上,一路疾驰,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