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珩心头微微一动,凝眸看向韦彻,这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将校,国字脸上还带着硝烟熏出来的灰,只是浓眉之下,目光坚定。
能在这时,还能想到与敌交手策略之人,往往胆气藏心。
与京营编制大差不差,在镇海军编制中,游击将军位在千户之上,参将之下,属于差遣将,即平常并不领兵作训,等到战事,与参将一样作为中级将校厮杀拼搏,听从节将差遣,领兵厮杀拼搏。
镇海军之下,也就两个参将,四个游击。
游击将军、参将都是低级武官成为六品千户之后的武将厮杀能够到达的普遍位置。
至于卫指挥使一级,这都是高级将校,经过一卫扩编而成的镇海军并未配置。
贾珩并未说话,而是看向一旁的节度判官,问道:“镇海军中其他参将游击呢?”
冯绩道:“两位参将都与甄节帅在一块儿,张参将战死,俞将军目前还在营中,先前就是俞将军的亲兵提及甄节帅被贼寇生擒,至于其他杨、王、李三位游击将军,目前尚未领兵回返。”
甄铸带出了八千水师,逃回来了两千多人。
贾珩面色阴沉,目中杀机涌动,冷声道:“兵卒初练,遇敌疑惧,溃逃尚有情客源,然彼等身为武将,累受国恩,遇敌却无死战之心,致使主将深陷敌阵,为寇所俘,丢人现眼!”
昨天跑回来的不止一个俞诚,还有其他三位参将全部不知所踪,也不知是战死了,还是上岸了。
这帮人没一个傻的,跑回水寨?万一被海寇堵进去一通乱杀怎么办?
“来人,去将俞诚连同逃归千户以上将校,悉数带至中军营房之前。”贾珩沉喝道。
郭威整军之时,悉斩樊爱能、何徽等七十多位将领,至此,诸军警然。
现在这些水师,一眼望去,斗志涣散,除了重金厚赏,唯有执行军法,才能唤醒血勇之气。
冯绩闻言,心头一凛,但却不敢多言。
贾珩赞道:“昨晚水寨不失,冯主簿与韦游击是有功的。”
冯绩与韦彻连道不敢。
不多一会儿,贾珩检视完整装待发的战船以及水卒,返回中军营房之外,而俞诚连同一众千户七八人都被捆缚而来,跪伏于地,面上都现出惧色,吵吵嚷嚷。
这一幕顿时吸引了大营中水师将校的目光。
贾珩问道:“冯主簿,眼前可有昨晚登寨与敌战斗者?”
昨晚海寇船上佛郎机炮火向着圩墙倾泻,而眼前这些人是否上水寨守御,决定接下来的处置结果。
一时间,一道道目光都投向冯绩。
冯绩心头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此言一出,俞诚连同一众千户,都是纷纷喊道:“冯判官,你怎么能这样?”
贾珩道:“尔等弃主帅而逃,返回水寨,仍无固守之心,贪生怕死,妄为武官,来人,将眼前这几将斩首,悬首战船旗杆,号令诸军!”
刘积贤应诺一声,吩咐着一众锦衣拖着几人就向外去。
伴随着叫骂以及求饶声,不多时,“噗呲呲”,十来人人头落地,然后被锦衣府卫捧着头颅,往来纵横。
正好九艘战船,一艘一颗。
贾珩走到水寨,看向原镇海军的水师以及江北大营的兵将,道:“凡再有遇敌溃逃者,一律军法从事!斩虏寇一人,升官一级,现在八位千户四位游击,两位参将空缺以待猛士!”
如果一个小卒能够连杀六虏寇,那么这人也就有了做千户的资格。
说着,看向不远处的韦彻,沉声道:“今日起,原游击将军韦彻升授为镇海军参将。”
韦彻闻言,面色一顿,拱手一礼。
此刻,镇海军从上到下都涌现出一股震恐以及惊讶。
贾珩也不多言,冷声道:“出发。”
就在贾珩这边儿整肃镇海军军纪之时,金陵城的两江总督衙门,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的官员纷纷登门拜访沈邡。
安南侯叶真手持缰绳,看向总督衙门门前停着的一顶顶轿子,问道:“在呢么”
“父亲,昨晚扬州方面消息一传来,金陵乱成一团,都来两江总督衙门商议对策。”叶真的儿子叶楷。
叶真冷笑一声,目光有些不屑地看向面色焦急的一众文官,说道:“金陵多少年都没打仗了,这才哪到哪儿?就慌神起来?”
翻身下马,在家丁的扈从下,不顾排队等候的各品级官吏,直接从大门进入两江总督衙门。
而门口的门房还想上前相拦,一见是叶真,连忙向着里间禀告。
现在整个金陵乱成了一锅粥,而叶真身为检校江南大营节度使,就是一根定海神针。
此刻,沈邡正与南京吏部、户部、礼部、都察院右都御史以及其他在南京荣养的隆治朝的名臣的后辈子弟通报消息。
沈邡面色痛心疾首,说道:“镇海军新建,就遇到了东虏以及海寇来攻。”
虽然多铎让一众海寇,但东虏大队水师前来,江南官场的众人也不信,再加上各种消息汇总而来,沈邡已知晓并非是东虏,还有一部分海寇,至于比例各占多少,这谁也说不了。
南京户部侍郎谭节道:“沈大人,不知江北大营现在在哪儿?永宁伯现在何处?”
那位永宁伯还欠他一封保举奏疏,现在领兵前去对敌,应该不会再一败涂地了吧?
沈邡道:“扬州昨天递送来公文,说永宁伯已经前往通州卫港前去相援镇海军,想来以永宁伯的将略,通州卫港应不至有失,诸位放心,”
嗯,经过昨晚的一番商议,沈邡终于又找到一条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广造舆论,将防寇的压力给到贾珩。
如果贾珩大败,那说明这非战之罪,两江总督衙门整饬江南大营水师也没错,如果贾珩大胜,那就是甄家四爷太过酒囊饭袋,才致大败。
他沈节夫只是一时看错了人!
识人不明而已,降俸、降级,都在可以承受范围之内。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忽而听到外间传来书吏的声音,“大人,安南侯到!”
厅中众人闻言一惊,然后看向那从廊檐而来的老将。
老将头发和胡须灰白,但目光炯炯有神,行走之间,虎虎生风。
沈邡见此,亲自离座相迎,道:“侯爷。”
以两江总督之尊,此刻开口一句侯爷,已有几分尊崇之意,让亦步亦趋跟着的叶楷目光闪了闪,心头与有荣焉。
叶真道:“沈制台,通州卫港现在是什么情形?”
“还不不知道情况。”沈邡叹了一口气,道:“永宁伯已领了江北大营的水师驰援,但方才听蒋大人所言,江北大营水师刚刚整饬,也仅仅有六千人,虽不知东虏多少人,但想来不会少于七千。”
江北大营兵制经额三万,内有五营卫,但先前贾珩接手时只有九千兵丁,经过裁汰保留了一些水师,再加上招募的兵丁,也才六千水师。
叶真沉声道:“甄家来人了吗?”
这时,甄璘连忙起得身来,面色不大好看,道:“南京守备甄璘见过侯爷。”
昨晚甄老太君哭了一阵,又晕了过去,让甄家等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叶真道:“你父亲的事儿,本侯听说了。”
甄璘叹了一口气,道:“父亲他下落不明。”
虽然外间传扬的消息越来越确凿,被俘,但甄璘仍是下意识不想说这个词。
叶真道:“你现在是南京守备?”
甄璘愣了下,说道:“禀侯爷,是。”
叶真道:“如今东虏乘船入江南作乱,南京防务尤重,我打算调拨江南大营上城警戒,以备不测,未知兵部是什么看法。”
兵部侍郎蒋夙成闻言,与一旁的孟光远对视一眼,说道:“侯爷,兵部方面可以联名署文,调拨江南大营登城协防。”
在江南的防务体系中,南京守备兵马只有两三千人,平常也就负责开关城门,稽查城门治安之类,而江南大营才是防守的力量,只是平时不出动。
两江总督沈邡道:“本官也可钤印。”
叶真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就是提前防备,南京故都,事关我汉家祖庙,不容有失。”
他叶家本来就是上皇派来镇守金陵故都。
众人纷纷称是。
这时,兵部侍郎蒋夙成道:“现在就是看江北大营那边儿的消息了。”
等到晌午时分,一个书吏进入人头攒动的官厅,道:“大人,扬州江北大营递送来的公文。”
沈邡闻言,心头一惊,道:“拿过来看看。”
阅览而罢,道:“诸位,通州卫港未失,昨晚东虏已经驾船向着海门去了。”
官厅之中众人闻言,纷纷长松了一口气。
叶真目光咄咄地看向沈邡,问道:“永宁伯现在何处?”
沈邡道:“永宁伯领着水师前去追缉虏寇。”
说着,将手中军报给下方众官员纷纷传阅。
兵部侍郎蒋夙成皱了皱眉,道:“既是贼寇已退,应该再行休整即是,不宜再领新败之师追寇才是。”
这位兵部侍郎,显然并不认同贾珩的将略。
孟光远眉头皱了皱,低声道:“如不追赶,只怕寇虏骚扰我苏州沿江沿海等地。”
北面是海门、通州,比较穷困不说,还容易遭受通州卫港镇海军的陆上攻击,但南面却是富庶一方的苏州府、太仓府,可谓在几个守卫空虚的县城好好劫掠了一通。
等到地方官府府卫赶到之时,虏寇早就乘船逃至江海。
就在这时,从外间过来一个书吏,道:“江南巡抚以快马六百里递送而来的紧急公文,昨日苏州、太仓等地,虏寇登岸劫掠财货无数,江南巡抚抚标营已与苏州、太仓卫府前去支援,恳求两江总督衙门调拨江南大营水师清剿虏寇。”
陈汉的江南省,江南巡抚治苏州,江左布政司则治金陵,而这就是江南巡抚章永川昨天听到海寇登陆劫掠,派人送来的紧急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