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尤氏与贾珍两人本身尚是夫妻,故而尤氏尚需服孝三年,但民间其实没有那般严格,只一年也就差不多,甚至还有改嫁。
尤氏看着梳妆镜上那张柔美的容颜,轻轻抚了抚鬓角不存在的皱纹,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另外一个丫鬟炒豆儿,端过茶盅,递将过去,递道:“奶奶,喝杯茶吧。”
尤氏轻轻应了一声,接过茶盅,转将身来,粉唇贴合在瓷杯上,抿了一口。
丫鬟银蝶提着裙子一角,跨过门槛,梳着两个小辫都在随风摇晃,进入厢房,说道:“奶奶,大爷过来了。”
铜镜之上的侧颜玉容,就有欣喜流溢,急声问道:“人到哪了?”
“奶奶,已经到前厅了。”银蝶欣然说道。
尤氏正要举步而去,旋即立定,重又幽幽叹了一口气,返回梳妆台重新落座。
她一个孀居之人,如何前去迎接着那人?只怕要给他招来一些闲言碎语。
念及此处,少妇捏着手帕在心口,忽而缓缓坐下,温婉如水的玉颜上,浮起一抹怅然若失。
正如《红楼梦》原著借冷子兴与贾雨村对话所言,金陵老宅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将一条街都占据,人烟阜盛,屋舍连绵。
贾珩在贾族在金陵十二房族人引领下,在锦衣亲卫的扈从下,浩浩荡荡地进入宁国府。
这座宅邸轩峻壮丽,不在神京宁国府之下,因常有下人洒扫,内里并无荒芜破败,蒿草深深之象,这也是神京八房在金陵之地的主脉象征。
进得厅中,贾珩招呼着一众族人落座,道:“我常在京中,说来还是头一次来到金陵。”
贾孜笑道:“子钰,来了金陵,就是到家了,这是祖上立足之地,族里略备了薄宴,为子钰接风洗尘。”
眼前这位珩哥儿,他先前可是打听过,从一旁支庶族杀将出来,后来封了永宁伯,正是贾族的族长。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不见蓉哥儿?”
贾孜闻言,怔了下,道:“已经打发人去唤了,等会儿就过来。”
因为贾珍坐罪失爵的缘由,贾蓉在金陵十二房当中的地位也颇为尴尬,随着贾珩官职越做越大,因为担心贾珩不喜,并未让其居住在宁国府,而是另外择一处别院居住,终究顾忌着贾敬的面子,给予粮田以及铺子供养着。
今天是贾珩过来,虑及贾珩与贾珍当年的仇怨,就默契的没有唤着贾蓉。
而贾蓉因为父孝还在,也不得娶亲,只是平常偷偷陪着结交的狐朋狗友去秦淮河厮混。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去将蓉哥儿唤来,我回头有话叮嘱他。”
相比金陵十二房的族人,不谙彼等性情,贾蓉反而是他的熟人,对金陵族中的消息知道多也不一定。
当初贾瑜父子在淮安府所为,未必就是孤例。
贾孜连忙打发小厮去了,此刻贾族众人都在看着那身形颀长的少年,心头都有些感慨。
这般年纪轻轻,就已是辅国枢密,大汉一等伯
贾珩与贾族中人用罢饭,返回后宅,去看黛玉的安顿情况,穿过灯火通明的回廊,刚刚到了后院,抬眸看见晴雯,问道:“都收拾好了?”
“收拾了,公子的院落在左边儿,右边是林姑娘的院落。”晴雯看向那蟒服少年,撇了撇嘴,轻声说道。
这一路上,贾珩与黛玉时常腻在一块儿,先前爱屋及乌、菀菀类卿的想法也渐渐在晴雯心底动摇开来。
贾珩笑了笑道:“嗯,陪我沐浴去罢。”
歇息一晚,明天先去甄家拜访一番,再去南京兵部讨要军械。
此刻,贾珩与黛玉两人的院落,只隔着一道青檐白墙的墙,中间是一道月亮门洞,以碎石铺就的小径通达。
在贾珩沐浴之时,黛玉也在紫鹃的陪同下,去掉粉裳,如莲藕的玉足踩着竹榻,足背如弓,迈入浴桶,随着腾腾热气氤氲而起,彤彤灯火映照,削肩玉润,肌肤胜雪,秀颈白皙曜然。
少女巴掌大小的雪腻玉颊上,道道嫣红气韵仍然未褪,罥烟眉之下的星眸中,时而欣喜,时而迷茫,似乎羊符传来的啮食之感,仍是蚀骨缠心,难以自持。
珩大哥他……他怎么能那样啊?她都还没有答应嫁给他呢,就对她那般轻薄?但那会儿晕晕乎乎,似根本生不出一分拒绝。
事后回想,羞涩之余还有几分崩碎三观的触动。
那样平时威严肃重的人,竟如小孩子般,真就……情不自禁?
“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紫鹃近前,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上带着盈盈笑意,柔声说道。
黛玉回转过神,脸颊微红,压下心头繁乱的心思,低声道:“没什么。”
“我帮着姑娘洗澡吧。”紫鹃轻声说着,拿起一旁的毛巾帮着黛玉擦洗身子。
黛玉也没有在意,伸手轻轻搓洗着小羊。
“姑娘。”紫鹃忽而开口,打断着正心潮起伏,神思不属的黛玉。
黛玉心头疑惑,抬眸看向欲言又止的紫鹃,心有所感,问道:“怎么了。”
紫鹃压低了声音,似有所指问道:“姑娘,难道他就没有给你说什么?”
“什么?”黛玉粲然星眸中泛起阵阵疑惑,似乎不明所以,还能说什么?
紫鹃颦了颦眉,轻声道:“姑娘这般与大爷腻在一起,总要为将来的事儿打算,大爷没有给姑娘承诺或者将来怎么样?”
先去她在船上望风,忍不住偷瞧了一眼,她家姑娘和珩大爷都……再这般下去,两人别是稀里糊涂做了真的夫妻,然后姑娘再没有名分。
黛玉秀眉之下,柔润如水的目光幽幽失神,抿了抿樱唇,低声道:“珩大哥他也有苦衷的,我这两天寻个机会问着吧。”
将来之事,她也不好问,到时候再说不迟,况且爹爹还在扬州,想来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来没名没分的。
再说,他原也说过此生不会辜负她,如是骗了她……她,她大抵是不会活了罢。
念及此处,黛玉忽而心口一痛,只觉仅仅是想想,就已难受的浑身发冷,无边无际的黑暗向着自家湮没而来。
不是死,而是比死都难过,那人对着自己一副厌弃的模样。
紫鹃见着陡然寂静下来,脸色苍白如纸的黛玉,担忧道:“姑娘如是担心的话,可以旁敲侧击一下,总要他给姑娘一个说法才是,不能这般不明不白的。”
虽说珩大爷是个至情至信之人,但该要的说法也要有着。
黛玉这会儿也恢复过来神思,晶莹熠熠的星目看向紫鹃,低声道:“紫鹃姐姐,还是你说的办法他来想着,他应是……有着办法的吧。”
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事儿能够难倒他。
“可姑娘也给他提一声,让他上点儿心。”紫鹃轻声说着,想了想,说道:“不然,我替姑娘说。”
“别。”黛玉连忙说着,旋即,星眸黯然几分,幽幽道:“那样问来的,求来的,也好没意思了。”
若是逼迫来的,也会讨人嫌,不如不问,这样也好。
而且,她也想看看,他打算什么时候给她说……
见状,紫鹃也不好多言,温声道:“那我伺候姑娘沐浴吧。”
待黛玉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衣裳,坐在厢房中,拿着梳子轻轻梳着秀发。
少女上着白底胭脂红竹叶梅图样印对襟褙子,下着白色交领中衣白色长裙,容颜俏丽,少女亭亭玉立,不蔓不枝,宛如出水芙蓉,濯而不妖。
“珩大哥他还没会完客呢?”黛玉星眸唤着一旁的紫鹃,轻声说道。
紫鹃轻声道:“姑娘,大爷一会儿就过来吧,这时候天色还早呢。”
姑娘真是这辈子都离不了珩大爷了,一会儿见不着就念叨。
“你去看看。”黛玉抿了抿粉唇,柔声说着。
少女百无聊赖地来到书案后,伸手拿起一卷辛弃疾的诗词,落座下来,掀开诗词赏鉴着,忽而见到一页,脸颊顿时嫣红如血,彤彤如火。
什么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也如?
珩大哥哪里能那般用着?
终究是心思慧黠的少女,早已明白了弦外之音,只觉某种思路被打开,开阔了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