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米粮,所以谋逆是假,敲竹杠是真?
可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贾珩拿了他们的小辫子,他们根本身不由己,如果连同拖欠府库税粮也奏禀于上,不敢想象盛怒的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赵、周两王,前车之鉴未远。
卫康亲王此刻脸色变幻,心头差不多如郑王作想。
至于卫郑两府长史官卓先安、孙循两人已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分明是早就设好的圈套!
卫康亲王道:“贾大人,本王愿意赞同孟府尹先前所提之议,先行偿付三十万石米粮,以馈军需。”
这正是孟锦文先前提议的,由卫康亲王出三十万石,郑成亲王出四十万石,先将这一难关渡过。
“晚了。”贾珩冷声说道。
现在已经不是两成的问题,而是卫、郑两藩要将欠缴粮税都要补齐,而且还要接受崇平帝的处置,或是削爵,或是圈禁。
一个在几十年间,累计拖欠了一百五十万石,一个几十年间,累计拖欠了两百万石,这些都要补齐。
“三成!”卫康亲王心头一寒,连忙说着。
旋即改口道:“五成!”
贾珩看了一眼面如土色卫康亲王,说道:“两位王爷先用午饭,现在河南府尹正调集税吏,追缴亏空,缺多少米粮,自行去取。”
卫康亲王:“???”
什么叫自行去取,这是抄了他们的老巢。
郑成亲王此刻也是心头一沉,恍然明白过来,问道:“你诓骗我们!”
他们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贾珩看向郑成亲王,冷声道:“王爷,这不是什么诓骗,单凭尔等拉拢锦衣千户,欺瞒朝廷,招募流民,私藏甲兵,就足以削爵、圈禁,怎么,王爷还要临死抱着这些身外之财吗?”
郑成亲王脸上又红又白,只觉如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太师椅上。
贾珩看着两位藩王,心头冷哂。
其实这就是一个先后顺序的问题,如果他先催缴粮饷,待到与其争执一番,再行提及这些,就有威胁、逼迫之意,反而容易激起两位藩王的抗争心思,一定程度上可能酿成流血事件。
不说后果严重的话终究有些不妥当。
现在两位藩王在崇平帝因河南民乱吐血晕倒一事惊惧交加,那么钱保全自身就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这就是心理学的锚定效应。
咸宁公主看着两位藩王颓然的一幕,眨了眨凤眸,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她好像睡一觉,先生就摆平了这两位藩王。
好像已经不需要她通过太后那边儿的亲戚,帮着从中间说和。
贾珩看了一眼咸宁公主,道:“殿下,这都晌午了,坐下用午饭罢。”
说着,转眸看向瘫坐在梨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两位藩王,道:“这都中午了,两位也一起用些,等会儿也好向神京书写自辩奏疏。”
郑成亲王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而卫康亲王原就饿了,收拾下肉痛的心情,开始用着午饭。
郑成亲王看了一眼拿着筷子用着饭菜的咸宁公主,心头叹了一口气。
连公主都被派来随军平叛,可见朝廷对开封失陷的惊怒。
……
……
郑王府
就在郑成亲王在锦衣缇骑的护送下,乘着马车向着河南府衙去后的半个时辰后,这座坐落在洛阳城西北方向山麓的宫城,正在门口持刀境界,焦急等待郑成亲王返回的李典军,忽而面色微变,转头问着一旁的亲兵道:“什么声音?”
这时铁蹄踏过青石板路的声音,策马奔腾,震耳欲聋。
“大人,是京营的骑兵!”亲兵面带惧色地看向远处大批的骑卒,惊声说道。
随着这几天京营骑卒大批进驻洛阳城,不仅仅是洛阳城的百姓,就连郑、卫两藩的亲卫,也看到了朝廷骑卒的威武雄壮军容。
李典军看着黑压压的骑卒队伍,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唏律律……”
随着马蹄声乱,刀枪碰撞盔甲的金铁声音,果勇营游击将军蔡权勒停座下骏马,高声道:“围起来,接管宫城!”
“你们要干什么?”李典军面色大变,上前喝问道。
“奉节帅之命,洛阳有贼寇潜入,可能危及王府,我等要接管防务,还不速速退开!”蔡权冷喝道。
李典军看着往来呼喝的骑卒,目中挣扎些许,心头一惧,止住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兵丁,道:“让他们接管宫城!”
不说真要火并起来,自己兵少,人家兵多,根本拼不过的问题,就是王爷不在此地,他也不好擅自作主,对抗朝廷京营大军。
与此同时,卫康王府的宫城也大致发生类似的情形,镇守典军完全没有搞清状况,就为大批京营骑兵围拢起来,缴了军械,接管宫城。
宫城内的嫔妃以及郑、卫两藩的子嗣,都是惊惧地看着这一幕。
而后,河南府尹孟锦文以及河南府的治中、通判领着的大批衙差、文吏,开始进驻着郑卫二藩王府,向着二藩宣读河南府的官文,奉命查检府库,追缴拖欠钱粮,一辆辆马车往来其中,开始搬运钱粮。
等到天近傍晚,斜阳晚照,河南府的衙差终于在数万京营兵卒的协助下,将郑、卫两藩府库的米粮点清,凑齐了历年欠缴数目,陆续转运至太仓以及官方府库,作为此次京营剿抚河南民乱的军需储备。
至此,困扰京营大军剿寇、抚民的巨量粮秣问题,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被贾珩特务、兵马的镇压下彻底解决,追缴回米粮三百五十万石。
此刻,河南府府衙中,两位藩王已经被大批锦衣缇骑重新护送至藩邸,不过王府卫队以及僮仆、家丁都被缴了军械,以京营兵马接管了宫城防务,以锦衣府卫士严加“控制、保护”了两位藩王,等候朝廷方面崇平帝的旨意。
一座飞檐斗拱、朱梁黛瓦的八角凉亭中,两人并排而立,低声叙着话,正是贾珩与咸宁公主。
“先生,粮秣之忧已解,先生怎么还愁眉不展?”咸宁公主妙目流波地看着身旁身形颀立、修长的蟒服少年。
她只觉今日倒宛如做梦一样,在先生的一番调度下,本来她以为要扯皮几日的粮秣催缴,就雷厉风行地完成。
贾珩道:“方才听孟府尹所言追缴而来的税粮不过是郑卫两王,藩邸几座粮仓的一半储藏,如今河南百姓屡被天灾,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甚至不能糊口,可宗藩穷奢极欲、奢靡无度,无怪乎贼寇反旗一树,汝宁开封府县百姓闻而响应,遍地烽火,势大难制。”
这在后世的阶级史观中,他就是镇压农民军的刽子手,妥妥的封建反动势力。
咸宁公主听着这话中的激荡心绪,心有所感,不由顿了步子,原是清冷的目光柔波盈盈,丹唇轻启道:“先生。”
贾珩抬头看向西方天际的彤彤晚霞,绚丽如云锦叹道:“这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一震,白璧无瑕的脸蛋儿怔怔片刻,品着这两句话,一剪秋水波光潋滟,柔婉地看向那少年,只见那脸上许是因为夕霞照耀,坚毅如刀的眉峰,似乎影影绰绰笼在远处的金红大日下,巍峨高立,如泰如岳。
春山黛眉下的晶灿明眸闪了闪,忽而心头那种怦然,几是抑制不住。
不远处的夏侯莹,原本按着绣春刀昂然而立,闻听这感慨,一如清霜的脸上也有几分动容。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的句子,以二人之见闻广博,自是听过,可这番感慨,更见悲悯之心和兴衰之叹。
这是武勋?不对,这种胸襟气度,说是内阁阁臣都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