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眼瞥见贾珩肩头的淤青,芳心一惊,快行两步,蹙眉道:“夫君这是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贾珩只能简单叙说了下经过,道:“其实也没什么,先前不想说给你,徒惹担忧而已。”
秦可卿面色顿了顿,坐下来,从晴雯手中接过手帕,心疼道:“夫君,我们是夫妻的。”
贾珩闻言微怔了下,转眸看向那张满是关切之色的脸蛋儿,点了点头。
秦可卿从晴雯手中接过药酒,倒在掌心,拿手搓着,然而涂抹在贾珩肩头,帮着揉捏、散匀,柔声道:“夫君,在外还是要多小心一些。”
晴雯则退至一旁,静静看着夫妻二人,哪怕知道不该,心底仍难免涌起一股酸涩。
贾珩点了点头道:“有时候也是难免的。”
此刻,灯火下映照着的一坐一立的人影投映在墙上的立柜、高几上,夫妻二人小声叙着话,时光似乎都慢了下来。
纤纤玉手揉捏着肩头,过了一会儿,秦可卿柔声问道:“夫君,好一些了没有?”
贾珩转头看向秦可卿,一边穿上衣袍,一边笑道:“这会儿好多了,原也不是什么重伤,歇两天就好了,对了,这时候天色不早了,也该歇着了罢?”
说着,起身,扶过秦可卿的肩头,温声道:“这草药药气有些大,今个儿我睡书房好了。”
“宝珠,去拿双被子来,我也睡这儿。”秦可卿柔声道。
贾珩:“……”
当然,这不是少女起心动念、贪欢痴缠,而是方便照顾自己。
“那我还是回去睡罢,这边儿床榻有些小。”贾珩哑声失笑,轻声说着,然后挽起秦可卿的手,相扶着返回厢房。
一夜再无话。
翌日,雨水已住,天光放晴,贾珩一大早儿,起得床来,坐在厅中,与秦可卿围着一张圆形小几,用着早饭。
秦可卿问道:“夫君,咱们什么时候去父亲那边儿?”
“明个儿就去,我让人从学堂里唤上鲸卿。”贾珩拿着汤匙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粥,咽下后,轻声回道。
秦可卿点了点头道:“想来父亲这两天,也在为着工部的事发愁吧。”
“还要等一段时日,最近都在忙着这桩桉子,等明天我和岳丈说。”贾珩道。
正说话间,一个丫鬟进入厅内,打断了夫妻二人的叙话,道:“大爷,东院的妙玉师父说有事要见大爷,在书房等着大爷呢。”
贾珩点了点头,对那丫鬟吩咐道:“让她先回去,等我吃过饭就去她那儿。”
那丫鬟顿时应命,返身去了。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温声道:“妙玉许是问着忠顺王的事儿,她原为仕宦之家,后因得罪忠顺王而阖家罹祸,幸在庙中出家才得保全自己,想来是听着忠顺王牵涉皇陵一桉的事儿,才过来问着消息。”
“我原隐隐听人说过,说妙玉师父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母早逝,身世凄苦,不想还有这么一番原委。”秦可卿感慨说道。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用罢早饭,起身去了妙玉院落。
妙玉已得了丫鬟的回话,折身返回。
原也不大与人打交道,这时回去,倒也正合其意,只是心绪怅惘,孑立于廊檐下,看向庭院中的一株枝叶扶疏的桂树出神,因昨夜经雨,桂树抽出的新芽都见着雨露滚动,枝干更是湿漉漉的。
不多时,妙玉心头微动,似有所感,凝睇而望,只见抄手游廊尽头的的门洞处现出一道熟悉身影,不是贾珩还是何人?
“师太。”贾珩远远唤了一声,神情施施然而来,打量了妙玉一眼,道:“刚才师太寻我,我也正有事要和师太说。”
妙玉压下心头的一丝欣然,点了点头,伸手相邀道:“珩大爷还请屋里叙话。”
二人进得厢房,分宾主落座。
“师太这几天可还好?病体彻底大愈了吧。”贾珩看向转身沏茶的女尼,问道。
女尼挽着妙常髻,着月白鹤绡僧袍,腰间系着水火丝绦,打扮更是非僧非道。
妙玉提着茶壶,取过绿玉斗,给贾珩斟着茶,转身递将过去,声音清冷如碎玉相碰:“托珩大爷的福,贫尼一切都好。”
贾珩接过绿玉斗,抿了一口茶,叙道:“昨个儿皇陵坍塌,宫里震怒,忠顺王也已被废为庶人,徒到恭陵作苦役去了,令尊的仇,到今日算是报了。”
“这……”妙玉闻言,娇躯颤抖了下,只觉阵阵晕眩袭来,眼圈不由泛红,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当从贾珩口中得到确认消息,那种心情又非昨日从惜春口中得知可比。
贾珩连忙起身,抓住已然站立不稳的妙玉胳膊,低声道:“妙玉师太,还望保重。”
妙玉转脸看向少年,明眸之中泪珠滚动,微微闭上眼眸,泪水无声流淌至脸颊,梨花带雨,神色哀戚。
贾珩也不多言,轻轻叹了一口气,任由妙玉呜咽着,宽慰道:“若想哭,就哭吧,原是人之常情。”
妙玉闻言,似再难抑制悲伤,埋入少年怀中,将螓首埋在贾珩肩头轻轻抽泣。
贾珩扶住抖动的肩头,任由妙玉在怀里哭泣。
或许,妙玉也需得一场眼泪,来告慰自己的父母。
过了好一会儿,见妙玉情绪渐渐平息,贾珩才低声安慰道:“妙玉姑娘,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自毁逾甚,哀恸欲绝,还需望前看才是。”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此刻伤心过后,却惊觉自己竟然在少年怀中?
贾珩松开妙玉肩头,低声道:“先前和你说过,当年那桩桉子,牵连太广,想要平反,并非易事,需要静待时机了。”
妙玉这时,抬眸看向贾珩,觑见少年胸前衣襟哭湿的一片,眸光低垂,贝齿咬着下唇,真是没脸见人了。
贾珩察觉到妙玉的目光,并不在意,而是道:“师太擦擦脸上的眼泪。”
说着,递过去一方手帕。
妙玉伸手接过,扭身擦了擦眼泪,正要向着袖笼里揣。
“师太。”贾珩伸手轻轻抓住手帕一角,妙玉都“昧”他好几块儿手帕了。
妙玉低声道:“弄脏了,贫尼洗洗再给你。”
“无妨,眼泪而已,又不脏。”贾珩面色顿了下,低声说道:“再说要洗,也应该是洗衣裳吧?”
妙玉:“……”
心头闪过一抹羞恼,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取笑她。
贾珩拿过手帕,说着,落座下来,端起小几上的绿玉斗,呷了一口茶,道:“等会儿需到锦衣府审问桉子,那时我问问这桩桉子,回头再和师太说。”
妙玉也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那气定神闲的少年,点了点头,“嗯”的一声,不再言语。
贾珩坐了一会儿,放下绿玉斗,道:“就先这样,回头再说吧。”
“那我送送珩大爷。”
说着,妙玉将贾珩送到门外,目送着贾珩身影消失在月亮门洞外。
“妙玉姐姐。”就在这时,从廊檐下忽而传来惜春的幽幽声音,似从墙角折弯处过来。
妙玉几乎吓了一跳,转眸看去,暗道,惜春她什么时候来的?
“妙玉师父惦念之事,可有了结果?”惜春抿了抿樱唇,看了一眼脸上泪痕犹在的妙玉。
方才妙玉和他搂在一起,她都瞧见了。
妙玉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忠顺王失势,父母大仇得报,虽未平反,但也算有了结果,而旁的事儿,应无结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