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心头微震,只觉五雷轰顶,身躯都晃了晃,身后侍奉的玉钏忙伸手扶了扶。
元春、探春同样面面相觑,对勋爵的重要性,先前虽有感触,其实倒不怎么深。
湘云则一手支颐,听着几人叙话,苹果脸儿上见着专注。
嗯,不明觉厉。
宝钗晶莹如雪的玉容,则是淡漠如冰,正在思量着,忽觉胳膊有异,却是一旁的丫鬟莺儿,似有似无地碰了下自己肩头。
目光恍惚了下,心头幽幽一叹。
如何不知莺儿之意?当日,若是听了母亲之言……
黛玉听着几人叙话,抿了抿粉唇,眸光微垂,也在想着自家事儿。
她林家世代列侯,到她父亲一代,没再袭着爵位,但以科举出仕,终究维持着家声不堕。
贾母面色惶急,问道:“珩哥儿,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如何没有?”贾珩声如金石,沉声道:“让宝玉、琮哥儿、环哥儿从军,将来挣个爵位,再向圣上求个恩典,奉祀荣国先祖,就能保住国公府,重振家声。”
“宝玉他还是个孩……再说他也不是从军的料儿啊。”贾母闻听提及宝玉,心下一急,忙说道。
“琮哥儿和环哥儿倒是……”贾母转而说着,又渐渐觉得如鲠在喉,半截话头咽了回去。
如果让琮哥儿、环哥儿得了爵位,这国公府的家业,岂不是落在他们手里?
这绝对不行!
看着贾母踌躇的神色,贾珩道:“老太太慢慢斟酌,此事倒也不急,老太太春秋鼎盛。”
王夫人却觉得一颗大石压在心头,几令她喘不过气来。
“不说这些了,听着怪吓人的。”薛姨妈在一旁笑了笑,岔开话题道。
贾母忙不迭点头:“不说这个了,老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
然后瞪了一眼贾政,恼怒道:“好端端的,伱非要提这个话头!”
贾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贾珩也不再提此事,转而道:“知道老太太爱听戏,就想着和凤嫂子商量,南下姑苏采买个通昆腔的戏班子,将来放在园子里,为过生儿、节日庆宴备着,对了,下个月不是林妹妹的生儿,再有这样的事儿,倒也省得请戏班子了。”
贾赦与贾琏被清除出荣国府,贾母可以说正是安全感极度缺乏的关口,正因如此,才
黛玉听那少年提到自己,芳心一跳,柳叶细眉下的明眸闪了闪,一时有些懵然不知所措。
所以采买着戏班子,究竟是为着老太太听戏,还是为着……
南下姑苏?姑苏?
黛玉念及此处,不由抬起灿然星眸,偷瞧了一眼贾珩,却见那少年好似有感应般,正自低头品茗间,将目光投来一线。
嗯,清冷?抑或温润?
黛玉心下一慌,眉眼微垂,纤若葱管的双手,轻轻搅动着香袋的红穗子。
宝钗正自端着茶盅,学那少年权贵好整以暇品着,那张娴雅、明丽略有几分婴儿肥的白腻脸蛋儿,容色淡淡,杏眸偏转,偷瞧了眼黛玉。
顿时,茶盅内茶汤涟漪,波纹扩大了几圈。
贾母这时,心头也无意识地暗暗松了一口气。
或者说贾珩一如既往甚至尤胜往日的温和态度,让贾母潜意识生出了一股安全感。
大抵是,宁荣二府,同气连枝,亲密无间,一如昨昔……这就好。
贾珩劝道:“老太太,先前我在祠堂就有言,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不是还有兰哥儿?将来光耀门楣,也未可知。”
贾母叹了一口气,看向身旁侍奉的李纨。
少妇此刻着兰色菊纹对襟袄子,下着月白色襦裙,秀雅玉容不施粉黛,眉眼间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宁静气韵。
“兰哥儿是个好的,和宝玉一样,将来好好读书,科举入仕。”贾母感慨了一句。
宝钗本来正自品着香茗,茶盅的茶汤再次荡起圈圈涟漪,甚至明明不多的茶汤溅了出了一颗茶珠,连愈发丰艳、娇美的身躯轻轻颤了下。
李纨轻轻唤了一声:“老祖宗”,眼角余光偷瞥一眼那少年,藏在衣袖中的罗帕被一双剪了指甲的素手铰了铰,罗帕兰都簇成一团儿。
先前,那场东道儿倒没白请着,这前前后后,先是在老爷那边儿,现在又是在老太太跟前儿。
等过几天,设了宴,再请个东道儿才是。
贾珩又与贾母说了会儿话,然后看向薛姨妈以及宝钗,温声道:“正有些事儿,要和姨妈和薛妹妹商量商量。”
薛姨妈原本是想着请贾珩东道儿,但因为贾赦判罚结果出来之故,被贾母“插了队”,原本还要推到后面几天,闻言,丰润脸盘儿上堆起笑意,道:“珩哥儿,去梨香院叙话,正好文龙也在家里。”
宝钗同时也起身,向着贾母告辞。
黛玉见着这一幕,秋水明眸闪了闪。
……
……
忠顺王府
已是戌正时分,庭院深深的宅邸,灯火辉煌,丝竹繁乱。
忠顺王正拥着妾室,听着几个穿着戏服的戏子,唱着一折武松醉打蒋门神的好戏。
就在这时,一个消瘦的身影,神色匆匆上了阁楼,绕过六扇玻璃枫叶屏风,在茜香国进贡的红球儿鸳鸯地毯上立定,拱手一礼道:“王爷。”
“怎么说?”忠顺王放下酒盅,挥了挥手,将姬妾屏退,凝眸看向那周长史。
周长史脸色不大好看,“王爷,宫里传了信,贾赦一案,结果出了。”
“这般快?何人监斩?”忠顺王面现喜色,问道。
周长史摇了摇头道:“并未处死,父子皆流放到贵州,遇赦不赦,听说是爵位折抵了刑罚。”
忠顺王脸上喜色先是如潮水般迅速退去,而后诧异道:“荣国失爵了。”
周长史低声道:“王爷,圣上终究还是网开一面,足见小儿颜面不小。”
忠顺王脸色顿时阴沉不定,显然有些不大满意,这他这般费劲,都没弄死一个?
察觉到忠顺王心思,周长史宽慰道:“王爷,荣宁二府已除一爵,虽未见着死人,但也大差不差,王爷,稍安勿躁。”
“还是可惜啊……不过一经流放,保不齐就没了性命,如那贾珍一样,嘿嘿。”忠顺王长出一口气,目光冷闪,分明起了一些心思。
周长史道:“王爷,此事不可强求。”
忠顺王点了点头,沉吟说着,忽地想起什么,放下酒盅,猛然抬眸,道:“本王记得,荣国府是户部拨银敕造的吧?当初贾珍失爵,就被封了公府,后来才给了小儿?”
周长史一下子猜出忠顺王所想,低声道:“王爷,荣国太夫人尚在,只怕不好作成。”
“那死老婆子可以回金陵嘛,既然没人在京中为官享爵,不回金陵做什么?”忠顺王冷笑一声,阴侧侧道:“现在朝廷财用窘迫,荣国府宅财货充入官帑,一纾国难,才是正理。”
“王爷,此举终归有损圣德,王爷如暗中谋划此事,只怕为圣上所忌。”周长史规劝道。
忠顺王眉头紧锁,脸上笑意敛去,目光深沉,他必须承认,周长史所言在理。
却是想起先前天子在朝堂上的淡漠目光,虽无好恶,但却有一种雷霆悬而不落的冷酷。
忠顺王想了想,森然道:“那就先便宜荣国府了。”
周长史道:“王爷勿怒,等战事一起,那时自有那位的好看!”
忠顺王点了点头,转而抬眸看向戏台上的琪官儿,低声道:“琪官儿他也立了大功,明个儿将西洋进贡的珐琅玻璃瓷瓶,还有暹罗国进贡的佛珠、玉佛,挑几件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