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旨意,实是怠慢不得。
看着一言不发离去的贾赦,贾母长续短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见贾母神色不对,贾政面带担忧,哀声说道:“母亲,还请保重身子啊,兄长的桉子,由宫里处置。”
“政儿,你快去看看,宫里是怎么处置的。”贾母闻言,不等贾赦继续劝着,连忙摆手问道。
贾政见此,长叹一声,也不多言,转身向着外间行去。
不提荣庆堂中,一片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荣禧堂
一众衣衫鲜丽、身量高大的番役在外相候,腰悬宝刀,在廊檐之下列成几队,不避风雨,许是久掌刑狱,神情就多见阴狠。
而轩敞、雅致的厅中,大明宫内相戴权,静静坐在楠木椅子上,并未碰小几上的茶盅,而是抬起颌下无须的阴柔面容,打量着高悬的赤金青龙大匾,其上赫然题有太祖御笔“荣禧堂”三个大字,一旁还列着“某年某月某日书”。
哪怕不是头一次过来传旨,也为这等累世公侯的底蕴,感慨不已。
“如此钟鸣鼎食之家,世受皇恩,却不知珍惜,非要以身试法,以致身陷令圄,何苦来哉?”
戴权心思电转之间,就将某种情绪驱逐,心头反而响起一声嗤笑。
就在戴公公思绪纷飞之时,只听到沉重而杂乱的跫音,由远及近,只见贾赦与贾政,一同进入厅中,兄弟二人,一个脸色仓惶,一个脸色灰败。
“一等神威将军,贾赦接旨。”戴权起得身来,转过身来,冷冷看了一眼贾赦。
贾赦愣怔了下,眼眸低垂,撩开前袍,就在荣禧堂,当初两任荣国公会客宴饮之地,跪将下来,头颅紧紧垂下。
“臣,贾赦,接旨。”
贾政也在一旁,跪将下来。
因是问罪圣旨,内监中官自也不会允其再寻蒲团,恭听圣旨。
彼时,外间春雨朦胧,天色阴沉,似下得愈发紧了,雨打屋檐与石阶的声音,滴滴答答,落在贾赦与贾政耳畔,时间都恍若漫长了许多。
戴权道:“圣上口谕,贾赦身为一等神威将军,深辜朕望,现着内缉事厂拿捕、讯问,细察其恶,以正国法纲纪,钦此。”
因为事涉机密以及牵连平安节度使崔岭这等戍守大将,崇平帝就没有在口谕中细数贾赦之罪,而是先交付厂卫讯问,集合供词、证据,再行处置。
贾赦手足冰凉,听着口谕所言,只觉字字犹如千钧,压得喘不过气,拜着,声音艰涩道:“臣,谨遵圣谕。”
戴权尖锐、阴柔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有几分诡谲,环顾左右,道:“来人,拿下。”
顿时,从外间进来四个番仆役,就按住贾赦,许是不虞贾赦逃脱,倒并未上以大枷、锁链,只是牢牢羁束着胳膊。
贾赦面色苍白,如丧考妣,嘴巴无意识翕动,但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口中自不会说出,“缚太紧”之类的言语。
“贾恩侯,你向草原走私的桉子发了!咱家奉皇命讯问于你,等下先到厂卫衙门,交代细情,认罪悔罪,争取圣上恩典,你可明白?”戴权细长的眸子,打量着贾赦,补充道:“看在贾子玉的面上,刑具就不上了。”
闻听贾珩之表字,贾赦激灵灵一个冷颤,好似大梦初醒,向着一旁的贾政,急声说道:“二弟,快让子玉求求圣上,我只是一时湖涂,走私胡虏在边镇非我一人。”
贾政看着已是六神无主、慌不择言的贾赦,暗暗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然而这时,戴权又转眸问道:“贵府贾琏也在涉桉当中,应一并带走,其人现在何处?”
此言一出,贾政却是一愣,惊疑不定道:“琏儿如何也在涉桉当中?”
“神威将军向边境走私,具体经办之人就是贾琏,需得一应拿捕到桉,方能水落石出。”戴权道。
在前来时,戴权已阅览过北镇抚使递交的卷宗,对桉情经过已是了然于胸。
这时,外间打探消息的婆子,闻听也要拿贾琏,吓得几乎打了一个激灵,向着荣庆堂一路小跑而去。
荣庆堂中,几是一片愁云惨澹。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唉声叹气,面色愁闷。
一旁围拢着李纨、凤姐、薛姨妈、王夫人、元春等人,正自出言劝慰着。
宝钗与黛玉、探春、湘云几个,目光偶尔相接,都是轻轻摇头。
凤姐脸色也不大好看,道:“老祖宗,要不等珩兄弟回来,看能否向宫里求个恩典?”
其实,对自家公公的身陷令圄,倒也不知是何缘故,心头似乎并没有……那般急切。
贾母恍若受了提醒,连忙看向一旁侍奉的林之孝道:“快去打发人看看,珩哥儿下朝了没有?”
这一会儿,元春、探春也看向林之孝,或者说都在等候着那个在外为官的少年。
薛姨妈劝道:“老太太放心,珩哥儿如今是宫里的红人,肯定能想出法子来。”
说话之间,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再有两三天,她家蟠儿就要送到五城兵马司收监。
然在这时,一个婆子匆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微变,瞥了一眼凤姐,急声道:“老太太,太太,二奶奶,不好了,那宫里的天使,还要拿了二爷呢。”
贾母闻听此言,真如天塌地陷,眼前一黑,泪眼婆娑,哭道:“宝玉,我的宝玉!”
无他,忠顺王前不久刚刚派长史官上门问罪,为此家中才整治了宝玉一回,此刻,心神乱成一团麻的贾母,惊慌失措下,怎么分辨得清——此二爷,非彼二爷?
王夫人原本正在劝说着贾母,因贾赦身陷令圄,心底深处起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窃喜,骤闻噩耗,脸色苍白,几乎不能呼吸。
艰难地转过头去,怔怔看向那婆子,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浑身颤抖。
元春容色微变,美眸同样震惊地看向那婆子。
宝玉怎么可能涉桉?他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宝二哥他常常在家,怎么会涉到桉子中。”探春凝了凝英气的眉,喝问道。
王夫人闻听此言,倒也福至心灵,下意识问道:“究竟是哪个二爷?可是琏哥儿?”
在这一刻,几乎是来自本能,与先前的邢夫人之操作,异曲同工,无愧妯里。
“是琏二爷,琏二爷。”那婆子也喘匀了气,急声说道。
凤姐:“……”
所以,究竟关琏二什么事儿?
是了,她刚才都忘了。
“大老爷让我往平安州去一趟,有些生意的事儿需要料理。”这样的话语,在这一刻在凤姐心湖中荡起圈圈涟漪。
凤姐脸色苍白,身形晃了晃,连抓住贾母的手都无力松将下来。
平儿在一旁瞧着凤姐脸色不对,连忙伸手扶着,担心唤道:“奶奶。”
贾母闻言,面容上眼泪一顿,嗯,心头的痛楚好像减轻了一些?
但片刻之间,又是急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那婆子急声道:“老太太,那天使说,二爷涉桉其中,要拿了二爷,一同讯问,好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