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勐然感知到小灰对自己的触感,左吴只觉得内心一阵拔凉。
人心不足吞蛇象,是,没错,是人都会有一些或阴暗或贪心的小小想法,也有所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的古话在这里。
这古话想成立,有个相当基础的前提——就是人心隔肚皮,人不能对另一个人读心。
否则,世上就不该有一个叫“慎独”的词语,也不该有被一句无心之言或者一个私下里才有的动作,就在别人心中形象崩塌,由点至面否定掉全部的人。
毕竟人已经习惯了,在说“以小见大”时,实际上想的则是“上纲上线”。
所以,左吴觉得小说里有读心能力的角色大概是活的最辛苦的那类人。他人心中的一点点阴暗这类角色都会得知,会不会觉得别人善意和温暖都被这些阴暗玷污,是令人作呕的伪装?
连父母有时候都会觉得哭闹的孩子烦人呢。
好在原理上,想要读取血肉生灵的内心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此方面的研究每有一次突破,都会催生一大波以此为盈利点的企业成立。
无法直接读到他人心中的阴暗是社会稳定的基石,但许多人又向往在隐蔽自身的同时,去窥伺这抹黑暗。由此产生的科技攻防战,一直拥有不错的热度,由此成立的某些巨企背后,有些就有旧帝联官方的影子。
当下,什么攻防什么读心和反读心间的对抗,全部在圆环洒下黑暗后变成无人问津的泡影了。那些企业的辉煌也成了左吴在手上的报告。
左吴只是偶尔怀念故人,想起共荣保险的办事员,又对他向金棉施以的催眠技术感了兴趣时,才在某天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阅读这些报告,由此对旧帝联昔日读心技术的发展有了个懵懂的认知。
小灰自然是能读心的,只是她的方法突出一个“力大砖飞”,只要将读心对象的大脑正在进行时的复制一份,就能知晓对方目前所有的想法和心思。
这对目前字面意义上拿捏着左吴所有细胞的小灰来说简直是举手之劳,也是左吴一下子慌的内心拔凉的因由。倒不会觉得小灰会真的“上纲上线”,但自己的所有细胞被小灰捏着,总该小心谨慎一些。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小灰有接下来的动作。左吴心里又犯了滴咕,只能转头,小心翼翼:“……小灰?”
映入眼帘的是小灰的似笑非笑。
左吴心里更加没底,可一直悬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忽的有些自暴自弃说:“小灰,你捶了下我后心是什么意思?”
“你就注意我捶你的一下,不在乎我摸摸你的另外一下?”小灰如此说,似乎对左吴的神经做了什么手脚,让他不由自主的把脑袋给转了回去。
左吴不自在的动了动:“……好消息和坏消息一起来时,我更喜欢先听坏消息。”
“唔嗯?这可和我平时对您的观测和统计不符哦,”小灰耸肩:“万一我摸你头,是在寻找掀开你头盖骨的最佳轨迹呢?”
左吴眼睛张了张:“那锤我背,就是你在找用什么角度来挖出我的心?”
“在你心里,我好残忍!”小灰捂了下嘴巴:“放心,不会的。比起来,我更喜欢在挖人心时正面对着他,好看清对方的表情。”
左吴咧嘴:“这听起来更残忍。”
“瞎说,你也能在那一瞬间看到我有多不舍、痛苦和多后悔呢。”
“合着我早晚是要被你挖心的吗?”左吴叹气,此时已经是在和小灰在无心的开玩笑了。
小灰没有答话,只是她的眼睛眯起,细长,像只盯上了猎物的小狐狸,片刻后却是换了个话题:“夕殉道说给姬稚补个婚礼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早该补了,其实以前我和姬稚提过好几次,每次都被她湖弄了过去。只是我以前说得多,最近也不怎么提了。”左吴说。
“唔嗯,说不定是你不够强硬。”
“这怎么强硬的起来,”左吴讶然:“求婚的流程不都差不多?我问她答不答应,她点头事就能继续,摇头就只能停在这里,来日方讲。”
“是这么个道理,可姬稚容易害羞,平时又自己把她的地位看得太低。没准她心里想答应得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她自己不配,才缩了回去呢?”
左吴抿嘴,思索。印象中姬稚面的自己一直大胆而主动,和容易害羞这个词完全搭不上边。但小灰说的大概率是对的,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而已。
想了想。
左吴点头:“那我现在就去问姬稚,强硬些就强硬些。”
“那燎原的灰风呢?你想和她求婚,用个更强的誓言替换掉她对燎原的誓言,所谓仪式肯定也会更宏大庄重。到时候,你不怕姬稚心里落差反而更大吗?”小灰问。
左吴驻足,下意识觉得这还真是个有趣的问题。所谓为他人着想,也全是建立在大家无法知道彼此内心真实想法的基石之上。
在相互小心翼翼的试探中,去忽略彼此内心的阴暗,转而专注对方所表现出的温暖。
简直是一种艺术。
只是想着。
小灰又给了左吴一拳,蹙眉:“这时候你还分心?”
左吴回过神来,苦笑:
“小灰,我可不信夕殉道的鬼话。什么结婚的誓言能压过对一个政权的效忠。因为工作不得不两地分居,结果感情越来越澹的夫妻还少吗?还有什么忠孝难两全,连父母亲情都要向‘忠诚’让道。”
说完,既然小灰能读自己的心,左吴甚至已经想到她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话了——就是“你心里真的没有一丝丝类似的妄想,用结婚之类香艳的契约把燎原的灰风赚回来”云云。
却没想到。
小灰好像接受了这个说辞般,只是沉吟几秒:“我明白了。行,之后我会把我嵌到你身体里的机群全撤回来。好给你俩留些私人空间。”
左吴有些诧异,侧目,却发觉小灰真的在将她的机群撤回,至少那股致使自己脖颈僵硬的阻力已经消失不见。
纳米计算的机群,人类肉眼不可能看得见。
小灰从左吴身体里出来的模样,只像一位潜水员来到岸上,从厚重的潜水胶衣中走出般。轻巧,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完事后就马上转头离开,像扔下一把钞票,就结束了露水情缘的狠心之人般。
左吴讶然,朝小灰的背影伸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