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不得已,左吴绝不会做出甩动星球的举动。
大多数行星其实并不坚硬,还是拿地球来距离,地球的地壳如此的薄,星球内部的地核又岩浆熔融,让它整体像个没有壳保护,只有一层薄膜束缚的鸡蛋一般。
也由此,至少“将地球装上发动机直接推走”是毫无疑问的幻想文学。就算解决了动力问题,地球本身也会在发动机的推力下直接碎裂。
当然,要给这设定打补丁也很容易,只要说地球内部被插满了和发动机同样黑科技材料的“钢筋”和“缆索”,早已对行星本身做好了补强就行。
这回,镜弗文明边境的这颗行星里可没看到类似的补强。毕竟行星本身以其体积,就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天敌了。寻常手段难以对它造成根本性的伤害,又何必大费周折强化它的硬度?
历史上看,遭遇了灭星武器打击的行星都是少数。而像这回被左吴像个皮球一样甩出去,则更是类似于亿万分之一中奖几率的彩票。
所以。
在眼前的行星以吊诡的轨迹倒飞而出,像个被摇散了黄一样的鸡蛋散开,那些金色的液体喷薄飞溅时。左吴必须承认自己鲜有应付此类状况的经验。
若无小灰帮忙,光是这一瞬间紊乱的引力和磁场,还有囊括了行星的极端异象,就够左吴喝上那么一壶。
左吴的吸收本身没有极限,他自己的反应却有。比如此前中招天神裁决,就是以前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攻击的缘故。
每颗行星的情况都不尽相同,单纯的物理还好,可再加上独一无二的灵能,其被甩出去后所会造成的情况和后果就复杂得多——
像地球这样,其上生灵几乎无从掌握灵能技艺的天体,也会有朦朦胧胧的“星球意识”。那些灵能充沛的地界,指不定会给左吴来些难以想象的新花样。
事实上,某些文明开发灭星武器遭遇失败,就是因为没有考虑各个星球的意志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
之前一次甩出星球是在和白天使对垒,想不出法子对付她时才不得已而为之。彼时,左吴就感觉行动后自己像断了片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投掷天体的具体过程。
只是回过神来时,就看到天使和白艾斯一同失踪,而进入超空间航道的逃亡者号周围,有天体碎片翻滚碎裂。
这次还好。
小灰的机群,在微观层面拟态出了毛茸茸的触手刺穿了自己的神经细胞,辅助自己思考,让吸收的灵活程度大大提升,没有出现类似上次投掷天体时的断片症状。
可小灰在辅助左吴思考,强化他卷顾的方面也是个新手。再来几次,或许能更熟练,但这回把左吴自己护个周全已经是极限。
那名好不容易捞回来的航天员不在“周全”的行列。
更别说在左吴抓到他时,他就已经暴露在了星球被甩飞后所造成的环境紊乱下许久,再加上遭受了那些金色雨滴的淋湿。
此时。
左吴皱眉,能清楚感觉到手中海星人的生机在飞速消退。
家园碎裂的冲击击毁了他的精神,灵能的风暴也搅碎了他的内脏。更关键的,就是淋到他身上的金色的雨似乎在汲取他最后的生命力,将其所剩不多的生机转化为那会转瞬即逝的娇嫩植物。
他能模模湖湖的回答左吴的几个问题已经是奇迹。
左吴叹气,看了眼小灰。
小灰会意,她早就和左吴培养出了令她有些悲哀的默契,分出一部分机群送到这海星人宇航员身体里,尝试修补他的身体。
然后。
左吴看到他身上肆意流淌的金色总算显出一点颓势,似乎是在和小灰送到他身体里的机群展开拉锯——
破坏总是要比维护容易许多,小灰也怕用力过勐,把海星人修补成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全新之人”,从而无法再问出任何的情报。
饶是如此,有多种多样的理由,她这来自百万前的可怖造物和金色雨滴暂时打成了平手也是事实。好像也在左证金色雨点的构造和仁联战舰中专门用于融化灰蛊的液体有异曲同工之妙。
左吴看见两者间于宇航员身上交战拉锯的地方,植物生了又亡,生命翻滚挣扎,似乎永无止息。先入为主下,对这金色液滴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厌恶。
他抬头,看向精神犹如回光返照般好上了不少的宇航员,低声:“你管这金水叫做‘为了全银河的希望’,还是你余生的全部?看来你的教宗口才一定不错,是个合格的骗子。”
海星宇航员小小的眼睛中,那童孔缩了缩:“那我面对的你又是什么?冷面屠杀了我一整个星球同胞的,合格的刽子手?”
左吴冷笑:“‘镜弗’好像没有资格和我谈论屠杀,每个镜弗人肩膀上都有一整个银河的血债。当然,你是海星人,和镜弗本来应该没什么关系。说说看,你们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甘愿顶上这个血债累累的名字?”
说完,左吴才意识到自己见过的唯一一个真正的镜弗人,该是之前那名在星海联联盟本部接受裁判庭讯问的代表。
宇航员动了动:“我从培养皿中出生时,拥有的身份就是这个。否定这个身份,就几乎是从根源上将我否定了一样,好像在说我一整个人的诞生都是一件错事。……我问你,刽子手,我的出生是错误的吗?”
左吴张了张嘴,缓缓摇头。没有一个生命的诞生能用对错相论,哪怕海星人是镜弗选择的替身。
生命无错,可“身份”却有。身份本身就是种标签,它自带立场。
此时,海星人宇航员在轻轻咳嗽。这表示他的呼吸系统已经完全衰竭,被小灰战略性的放弃。
左吴加快了问话的节奏:“听你的口气,你是知道镜弗对银河做了什么的?”
“嗯,教宗大人希望我们了解真正的历史,也不要逃避我们的身份,”宇航员惨笑:“我们是被曾经的镜弗选中,为了继承他们的名号而生,也是他们想摆脱缠绕着他们一整个文明的厄运的希望所在。”
左吴挑眉:“曾经的镜弗在哪?”
“死光了,作为发动圆环灭世的能力的代价——圆环播撒黑暗的范围,是所有被镜弗征服了的东西,它自己又怎么可能免俗?”
左吴摇头:“可你们还是生下来了,你们的培养仓也该是镜弗文明安排和发射的吧?”
“可在圆环看来,我们的培养仓是被镜弗遗弃的垃圾。被丢弃的一瞬间,我们就和圆环再无瓜葛了。继承了他们名字的我们,也是在黑暗播撒后才出生的,此前只是一点没有神志的鱼苗而已,”
——哈哈,说是这么说,其实这应该是昔日的镜弗找圆环商量好的,”
宇航员的脸上浮现了一点真正的笑意:
“答应了让原本的镜弗钻这个空子,圆环她既不算打破了原则,也留下了继承了镜弗的偏执的我们。甚至连我们是命运的弃子这个特性都有所保留,又何乐而不为?”
“她或许会很欢迎我们再定下一个能换取高速发展的契约,只不过这回应该得不到‘五百年’这么好的条件了,五十年就是顶天。”
原来是这样。
原本的镜弗为了摆脱“命运的弃子”这个身份,连血脉都不要了,只求让文明似是而非的传承下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