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球,只是仁联定下,以修仙为主题的游乐公园而已。上面的求道者们没有走出地表,迈向星海的能力。
按此标准,无论他们背后有多么惊人的背景,造成如此现象又有多么骇人的原因,他们在昔日的星海联盟只能算作一个土着文明,仅此而已。
土着文明想要摆脱这个带着蔑视的称谓,称谓真正进入太空的种族,需要花费多大的努力?
这其实是因人而异的。
对有些文明来说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念之差,脑筋转过弯来就能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搓出超空间引擎,迈入航道,成为星海的一员;对有些文明来说其间的差别宛如天堑,任凭他们的智者如何皓首穷经,也无法勘破其中的奥秘。
至于人类,人类是千年前便已经迈入银河的六百万分之一,怎么也不会太差。这些求道者也是,哪怕他们是体内混了一些异族血脉的混血。
只要知晓了星海的真相,只要再没有像皇帝一样的人对他们继续施以蒙骗,那他们早晚有一天能靠自己进入星海的。
但这需要时间,人类不笨,也不是那种绝顶的聪明。
求道者们进入星海不是今天。
左吴抬头,能看见越来越多的求道者加入冲天而起的行列,无论是衣着光鲜还是用褴褛掩盖落魄;他们飞行的法器或是光洁如镜,或是残破不堪,让他们的飞行有快有慢。
修仙主题总是不乏求道者间的斗争与杀伐。可这一瞬间,或许是这个主题公园建立起来的历史间,其上的芸芸众生们最为团结的一瞬间。
伴随着飞行的各种声音,一道道声音冲向天边的极光和那展开了庞大羽翼的无智灰蛊,甚是壮观。
看着,左吴眯了眯眼睛。无论这冲锋中包含着何等惊人的意志,他们毕竟无法凭一时的血气便突破“土着文明”的藩篱。天空对他们依旧有一道天然的屏障,让他们又壮观的飞起,又壮观的坠落。
一部分求道者坠落几次后就放弃了。
然而,他们间的更多数却在坚持,一直在坚持,无论坠落多少次都一样;好像这一次又一次的飞起又落下,和苦等雄才大略的皇帝归来已经成了修行的一部分。
修仙文化就是这样,没多大意义的苦己心智劳己筋骨已经成了一种信仰,亦是求道者们不计代价的坚持。
飞向天空的求道者越来越多。
左吴抿嘴,终于朝身边的皇帝开口:
“我听说过一个名词,叫‘死亡螺旋’,是说发生在蚂蚁聚落身上的一种现象的——领头的蚂蚁如果走错路,会让整个蚁群开始在原地绕圈,即便大雨也无法阻止它们,最终让绕圈的蚂蚁力竭而亡也不停歇。”
“据说,人类以前所观察到的最大的蚁群死亡螺旋,其直径就有三百多米;最外围的蚂蚁走完一圈都可能要花费小时之久,但它们却不会感受到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只会继续闷头前进,永远也不停息。”
一直低垂头颅的皇帝,闻言耳朵动了动。其眸子抬起时,恰巧看见了一位升上天空的女性求道者又一次在贴近极限飞行高度后行将坠落。
如之前一样,这坠落中的求道者想调转飞剑方向重新升空,可她只是腰部一扭,旋即脸色大变。筋疲力尽的她无法再让飞剑产生足够的升力,让她如断翅的鸟儿一样朝地面落去。
这种高高的坠落无异于一种酷刑,彻底落到地面可能要花费好几分钟。途中,他又徒劳的试了几次,终究没有唤醒已经沉睡的飞剑,只能看着地面越来越近。
可对这女性求道者来说更绝望的是,在大气层外,硕大的无智灰蛊仍在朝地面播撒羽毛,它的身躯占据了大半的天空,这是皇帝口中造成如今景象的罪魁祸首,自己在离它越来越远。
然而。
女性求道者转过僵硬的脖子,看到有同胞还在艰难向天空冲刺,有求道者和她一样在下落中苦苦挣扎;这些身影纷纷落落,起起合合,无边无际。
眼见数秒后就要坠地而亡。
女性求道者忽然发出一声嘶哑的笑,她举起手指,遥指天空,又把发簪一把扯下,发丝肆意飘扬;这嘶哑仿佛能穿透时间和空间般,像在鼓舞自己起起落落的同胞,又像在朝无智灰蛊宣战:
“吾道不孤!听着,吾道不孤!吾道……”
没说完,这声音被闷死在了厚重的大地上,其粉身碎骨的撞击没有对这地球的自转和公转发出任何的影响。
但嘶哑的声音好像在大气中回荡,终于,得来了一些空旷辽远的回应:
“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回应声越来越响,震动着空气,像凭借一张张嘴所喊出的声音,来对抗因天地异常而掀起的狂风呼啸;呼喊声的气势,好像提前突破了土着文明的桎梏,
左吴一直在看,随即,有些意味深长的对皇帝咧起嘴:“……果然,没能在你的文明中多走走多看看,是我一个相当的遗憾。”
皇帝也在看,其眼睛注视天空,移开了数次又移回数次,不知放哪里好,最终还是看向左吴,接着虚张声势:
“那你来啊,按套路,接下来你充当冲天而起的那个,你来当着他们的面击落无智灰蛊,然后在他们敬畏的眼光下享受他们的纳头便拜,你成为他们新的皇帝,不是更好?”
左吴差点笑出声:“算了,没兴趣,至少现在没有,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什么?”皇帝不可置信。
“有件事你说的不错——你是个皇帝,我也是。而我麾下的小灰,还有钝子和我俩女儿都在面临风险,在直面无智灰蛊的威胁,我不能不管他们。我首先是他们的皇帝,只有有余力了才能考虑接收新的子民的问题吧?”左吴说。
这里的皇帝听着,忽然像是恼羞成怒般,龇牙咧嘴状若疯癫:
“你是他们的皇帝?!你忘了?你可能是毁掉那什么‘小灰’家乡的罪魁祸首!这样的你还自称什么她的皇帝?她又怎么能是你的子民!”
“我也一样……我改造这里修炼功法的手段是造假,而这些求道者的信仰也都是假的,只是仁联设下的主题而已,就是这样……既然如此,凭什么让我挺身而出?凭什么要我为了这种虚假负责?!”
左吴愣了下,可很奇怪,之前想起自己同小灰的事时,自己只会觉得如坐针毡,但现在只觉得无比坦然。
或许是一个个落下又升起,一个个在证道中赴死的求道者给了自己一股莫名的勇气?即便他们的“道”是虚假的。
左吴活动了一下脚踝,朝皇帝说:“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皇帝就是开具一张张空头支票,编织一次次谎言的职业;兑现的永远比承诺的少,可天下之人总是会相信终有一天皇帝的承诺会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