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耀辉低着头在那不说话,只是流着眼泪低声哭着,看得李怀德也是心烦。
本来依着金耀辉这点事,他是有些安排的。
不过也是金耀辉搞的太出格了,多少人都看着呢。
你要说裤兜里那点事出了问题,他也就帮着按下了。
现在是裤兜里出了事,谁敢明目张胆地帮他?
这不是坑自己呢嘛,以后的麻烦后患无穷。
所以金耀辉必须接受处分,但时间还有的是,犯错误可以接受处分,立功也可以接受进步嘛。
好好在
不能说现在跌倒了,就说家里这个家里那个的,谁没有家啊。
李怀德苦口婆心地跟他讲了一大堆,也是关于这些的事,没太明白地讲,合计着金耀辉也不是年轻人,总能听得懂吧。
要是搁往常,金耀辉站在栗海洋那个位置,他一定听得懂。
但现在,他的心都乱了,脑子都嗡嗡的,他听不听得懂是一方面,听不听的见才是关键。
李怀德看着他失魂落魄的德行,知道自己这些话都白说了。
叩了叩桌子问道:“关于吕培忠的问题,李副主任是如何处理的?”
他也是为了安对方的心,点了点金耀辉让他讲讲那天在李学武办公室里发生的事。
金耀辉这会儿才抬起了头,知道领导愿意听他说了,说李学武是如何想要害他的。
绘声绘色地开始讲那天发生的事,他甚至都能把李学武的原话背出来。
这倒是他当秘书的基本功,记忆力好,李怀德也是一边看着文件一边听着他讲。
足足得有讲了四十多分钟啊,李怀德都把文件批完了,金耀辉还没讲完呢。
栗海洋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领导对面的金耀辉唾沫星子横飞,讲得脸色涨红,一看就又激动了。
心里道了一声他是自己找死,冷着脸出去了。
李怀德倒是有耐心,站起身推开了窗子,让稍显沉闷的办公室透透气。
同时也给自己换换脑子,从来都是他讲话给别人听,还真是头一回别人给他长篇大论讲话听呢。
直到金耀辉讲到了他被审查,对方回去上班后,李怀德才算是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后面。
“你讲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李怀德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跟你再说一遍,你且听好了,认真地听”。
他点了点金耀辉道:“错了就是错了,不要找借口,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别给自己找麻烦,也别给别人找麻烦”。
“第二,关于你说李学武要害你的问题,我从你的介绍中没有看出有哪一点是关于这个的”。
“他处理这件事上没有我认为是错误的,反而很公平,很公正”。
李怀德看着他说道:“我跟你说,李学武不会跟你玩这个的,他犯不上,也不值得,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我劝你的都是真话,好话,你得好好想想”
他看着金耀辉点点头,道:“我叫纪监的人来接你,我跟他们说一下,不会为难你,就这样好吧”。
说完他抬手就去拿电话,可还没拿到手呢,电话就被金耀辉给抱住了。
“领导,您真的见死不救啊?”
金耀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直勾勾地看着李怀德说道:“我到您这就已经是最后的出路了,您要是不救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别胡说八道,谁让你死了”
李怀德摆摆手道:“出了事就好好处理嘛,一个大男人要死要活的,有劲没劲?”
“海洋!”
他冲着办公室外面喊道:“进来,送耀辉同志去纪监”。
“哎,领导”
栗海洋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会儿开了门,出现在了门口,就等着金耀辉过来了。
他总不能去拉吧,那样叫人看见了多不好看啊。
“没劲,太没劲了——”
金耀辉满脸决然地说道:“跟着您半辈子,这工作干的太没劲了”。
他越说李怀德的脸色越难看,因为他都已经开始说没正经的。
可李怀德越是如此,金耀辉越是崩溃,他放下手里的电话,站起身冲着李怀德说道:“这么些年我送您的烟酒和礼物多多少少也有三百多块了,您就看在这个份上,等我死了,别动我的妻儿老小”。
他阴狠地盯着李怀德喊道:“你要是敢动我的家产,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说完,也不想再去看大惊失色的李怀德,跑步蹿向了办公室的窗户。
他真是跳窗户跳出瘾头子来了,刚刚瞧见李怀德开窗户他就瞄了一眼,这会儿倒是方便了,窗台不高,正方便往外翻。
可这里是三楼啊,还是楼层高的三楼,地面都是砖头码的,可跟花园翻出的土不一样。
李怀德见他说那些屁话就已经怒了,可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还没等他吩咐栗海洋把人拽走呢,就听见对方说了诀别的话。
知道事情要不好,他话说不出来了,可招手示意栗海洋过来拉住对方。
栗海洋是反应过来了,可门口到办公桌的距离比办公桌到窗子的距离远啊,也追不上金耀辉啊。
所以,是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金耀辉一个不是很漂亮的鲤鱼打挺翻出了窗户。
砰——!
跳楼摔下去的声音很瓷实,并没有笑话里说的什么啊——啪。
就是砰的一下,然后能听见的就都知道出事了,很奇怪的感觉。
跟花盆或者什么掉下来的身影不一样,所有人都知道有人跳楼了。
无论是哪个办公楼,瞬间探出一堆脑袋来看楼下。
待看清是从李主任那间办公室里翻出来的,所有人又都很有默契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你问为啥他们知道人是从李主任办公室掉下来的?
很简单,地上趴着的那个都认识,金耀辉嘛,捋着窗户往上找只有李主任的窗子是大开的,且能是造成金耀辉掉下来没反应的。
二楼掉下来总不至于摔死吧,最多疼的大喊大叫的。
所以,金耀辉出事后,许有三分钟以后了,才有楼里的保卫跑出来处理。
哦,还有正准备上楼的孟念生等人,他们算计好了时间,上楼去接金耀辉的。
总不能真叫领导打电话叫人吧,那反应也太慢了,必然是要引起怀疑的。
所以前后脚,孟念生到了李怀德门口,还没等跟栗海洋说句话呢,人没了。
孟念生从李怀德窗子里往外看了,人趴在地面上,脑袋部分流出来好多血。
李怀德依旧坐在椅子上,沉着脸没有去看,更没有交代什么。
看见保卫过去了,孟念生这才跟栗海洋点点头,对李怀德汇报道:“是我们的错,金耀辉抗拒调查,从保卫楼二楼逃脱,我们组织人力寻找他,刚到了您这,就出了这种事”。
“孟科长,怎么会出现这种失误的?”
栗海洋不能叫领导先开口,主动对孟念生说道:“他慌慌张张地跑上来,跟领导说着驴唇不对马嘴的事,领导劝了他两句就跳下去了”。
“是是是,是我们监管不严”
孟念生一看自己说的意思栗海洋懂了,双方的口径统一了,便就点头认错道:“都怪我们”。
他看向李怀德汇报道:“金耀辉的问题很严重,很突出,包括在边疆办事处和三产管理办事处工作期间,收了很多东西,我们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
“我们纪监本着帮助他改正的原则,正在跟他沟通和调查,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不怪你们,是他自己的问题”
李怀德听见孟念生说纪监已经掌握了切实证据,这才开了口:“一进来就说要保住这个,保住那个,哼!”
他冷漠地说道:“组织纪律是因个人感情而迁移的?他自己犯的错误没人能保住他,必须接受惩罚”。
“是,我们明白”
孟念生也没想出这种事,更没想到金耀辉真敢跳楼自杀,所以也是快速地想了一下,汇报道:“接下来我们会把证据移交给保卫科那边来处理”。
“嗯,可以这么办,无论结果如何”
李怀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定了定心神,道:“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没有人可以用死来威胁组织”。
“是!”
孟念生答应一声,出了办公室去安排具体执行工作了。
现在要确定金耀辉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死了,就如刚刚领导安排的那样,一查到底。
如果没死,那他惨了,先接受治疗,回头还得再遭一遍罪。
这回不死也得死了。
有人问了,那金耀辉不是傻了嘛,本来不会死的,为啥搞的这么极端?
很简单,舍命不舍财。
他不是不想活,是想着他死了,纪监就不会继续查他了,他们家的那些钱财也就保住了。
即便因为他的死给家庭带来了挫折,但有钱什么都好办。
可是这种思维是他在极端情况下想出来的,是错误的。
就因为他在李怀德办公室威胁了对方,还死在了这,你就想李怀德能放过他?
活着尚能有几分忌惮,死了一了百了,还怕你的诅咒?
要真是怕了,那李怀德的工作就不用干了,一人诅咒他一句,路全都给堵上了。
孟念生也是个机灵的,知道接下来纪监管不到了,那就主动提出交给保卫处继续调查,给了领导台阶下。
也是方便接下来对这件事统一口径进行解释,总不能不明不白地从领导办公室里跳下去一个人吧。
现在不用想,全厂都说开了。
——
“领导,对不起,事情办砸了”
孟念生处理好了工作,便来到李学武的办公室做汇报。
这会儿李学武正站在窗子前面,看着楼下那摊血迹,保卫和卫生队正在处理着。
砖地,清理起来不是很困难,要是遇见水泥地就麻烦了。
好大一摊黑乎乎的,看见就膈应。
孟念生站在李学武的办公桌前,把听来的和在领导办公室谈到的话都交代了个清楚,然后等着挨训。
“你听见金耀辉说送烟酒给李主任了?”
李学武的声音很淡定,没有着急,也没有上火,好像没太在意似的。
孟念生点点头说道:“是有听见他这么喊来着,小姜和小刘等人都听见了,包括走廊过去的人”。
这是解释这句话不得不说,压不下去的原因。
李学武点点头,道:“那就交给保卫处查一下吧,你们纪监配合监督,一起把这个案子结清”。
说完这话,他转回身微微摇头道:“同事之间烟酒往来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我还经常从李主任那往回拿烟呢,不太好的”。
这话让孟念生怎么接?
难道说李学武错了,赶紧把烟还给李主任?
别闹了,李学武从李主任那里要烟抽是关心亲近的表现,总不能是李主任巴结李学武,求他办事吧。
可是呢,这件事还得理解。
李学武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同事之间嘛,这种事终究是不好的,金耀辉真有送给李主任烟酒了,那就找出来处理掉。
或者是让李主任把问题说清楚,或者把烟酒的价钱平均到金耀辉工作的这么多年。
毕竟他自己说的,这么多年送的烟酒,不可能是一把送那么多的。
还有就是,金耀辉在李怀德身边工作,求李怀德办事的情况不可能出现的额,有事他自己就能借着李怀德的身份和影响办了。
应该就是礼尚往来,跟领导打点好关系。
这倒是能看得出金耀辉惜钱如命的特性了,没钱的时候还想着给李怀德送点礼物,赚钱了却抠抠搜搜的一分钱都没送李怀德。
兴许李怀德没要,或者金耀辉不敢送,怕李怀德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教训他。
种种情况分析下来,孟念生也知道了李学武的意思,在金耀辉这件事上,李主任不可能有大问题。
甚至烟酒这种事根本不算问题。
怎么算啊,三百块,七八年,每年不到四十块,还是特么李怀德的秘书,他得的便宜都不止这些吧。
李怀德出去办事,有给李怀德的,就不可能落下他的。
所以说这三百多块钱的烟酒,孟念生真不知道该咋说金耀辉是好了。
纯纯的大傻哔啊!
用这点事来威胁领导,可见他在
也怪当初他跟李怀德的时候,李怀德也没啥能耐,一个管后勤的副厂长,油水不少,权利太小。
待孟念生出去了,彭晓力皱眉道:“真就这么死了?”
李学武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道:“引以为戒吧,他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偶然”。
“我还想呢,他为啥这样”
彭晓力微微摇头道:“当初在厂办的时候,我倒是跟他接触过几次,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不跟别人扯淡,就闷着头写材料”。
他扯了扯嘴角道:“我们师父当初带教我们的时候还说要学习他,任劳任怨,少说多做呢”。
彭晓力已经想明白李学武跟他说金耀辉的死不是偶然的意思了。
这样的人多有孤僻的性格,不愿意与人分享内心的挫折和喜悦。
所以有事喜欢在心里瞎琢磨,尤其是在秘书的岗位上,压力很大,付出也很多。
金耀辉错过了下去锻炼的黄金时间,虽然他已经到了副主任的位置上,可对于四十岁的人来说,太晚了。
也许李怀德用他也是看重他的沉稳可靠,也许曾经安排过他下去的机遇。
但图跟着领导能占的那些小便宜,更贪图狐假虎威的风光了。
等他的家庭稳定了,小有家资了,想着出去锻炼了,可他没有那份自如和能力了。
在边疆办事处一年,工作干的稀碎,篓子捅得不小,好在是离的远啊,李怀德就是想照顾他,也没人说啥。
整回来搁在了跟前,想着让他知足常乐,一个副处总得够过了。
谁能想到呢,已经习惯了大手大脚的金耀辉收不住了。
他想着自己跟着李怀德劳苦功高,现在李怀德当了厂管委会主任,他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李怀德能捞他一次,只要不弄的狠了,就能捞他第二次。
嗯,他是真没有这个脑子啊,现在的轧钢厂,能跟他留在边疆办事处工作之前一样嘛。
李怀德雄心壮志,开疆拓土,正想着大干一场呢,有人挖他的墙角,还要给他惹麻烦,你说他什么态度。
交给李学武来处理就已经很照顾他了,没叫谷维洁来处理呢。
可人走极端不是一时想不开,是这种基因和性格早就造就了今天的悲剧。
太过压抑的工作环境,以及骤然放松的权利束缚,可算是害了一个没有自制力和主观能力的人。
李怀德的支持,组织的信任,他是一点都没看明白,就盯着屁股和票子了。
李学武没想过他会走极端,倒是想过他会跟李怀德僵起来,闹到不愉快。
这不正好嘛,有块地雷塞在老李的脚下,让他轻点嘚瑟。
就是没想到,这地雷脾气有点火爆,自己玩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