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这处长的位置是骄傲,现在成了他心魔。
叮铃铃~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定了定心神,这才放下手里的文件,接听了电话。
“喂,我是赖山川,哪里”
……
“谁?谁带走的?!”
……
“郑局呢?是他?”
……
“不,我不知道,要不要我给他打个电话?”
……
“好,好,我知道了”
咯噔~
赖山川手里的电话跌落在了办公桌上,发出他内心同样的声音。
他刚要抬手去抓电话,却又碰到了茶杯,茶水撒了一办公桌,阴湿文件。
来不及收拾这些,赖山川抓起电话扣上,随即站起身穿了椅子上挂着的大衣。
深深地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茶杯,以及被茶水阴湿了的案卷,从文件柜里翻找出一个行李包,拎着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哎,处长”
秘书正拿着文件来找他签字,见他神色匆匆地拎着包往外走,便叫了一声。
赖山川本想不理他的,但还是站住了脚步,接了对方的文件和钢笔,看也没看,唰唰点点地签了字。
“刚刚家里来电话,说我爱人摔倒了,很严重,我回去处理一下”。
“好的”
秘书接过钢笔,询问道:“用我帮您跟郑局请假吗?”
刚要迈步往外走的赖山川听见这话稍稍一顿,随即转头说道:“不用特意打电话,到时候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就行了,估计是精神学习的事”。
“哦,对了,还有”
赖山川点了点秘书,示意了自己办公室,说道:“刚刚着急,把茶杯碰撒了,你帮我收拾一下,尤其是案卷,重新誊写一下,辛苦了”。
说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下楼去了。
秘书看了看领导的背影,挠了挠额头,心道是这是第一次被领导拍肩膀吧?
要不是领导家里有事着急,对方也不会这么失态。
平日里赖处长最是在意个人形象和举止的,哪里会跟他们这些秘书表现的过于亲近。
秘书扯了扯嘴角,走到了领导办公室,先是收起了茶杯,看了看里面根本没有茶叶,倒是杯底有一点点白色粉末,像是还没化开的西药。
难道是领导病了?
以往都是由他来泡茶的,今天倒是反常,或者是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秘书没在意,在门口洗脸盆里洗了茶杯,随后又用清水涮洗了一遍,这才放好在茶柜上。
等看着桌上那份被水泡的不成样子的案卷,这又在心里暗自吐槽领导的不小心,他倒是要遭殃了。
拿起干抹布擦了擦案卷上的水,案卷翻开的这一页正是局里侦办的诈骗案相关人员。
他参与了案卷整理,倒是知道这是谁,在信用社工作的杜小燕。
——
“交代了?”
郑富华从外面回来,见李学武从审讯室里出来,端着茶杯问了一句。
“嗯,有点问题,跟挤牙膏似的”
李学武走到茶水间的门前,看了看郑富华,问道:“有收获吗?”
“嗯,我这边倒是收获不小的”
郑富华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其实从一早你就知道这个案子有问题了,对吧”
他看着李学武,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在金鱼池那边,你跟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想,当初真不该放你走的”。
“您把我想的太过了,我是人,不是神”
李学武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吹开面前的烟雾,道:“问题不是我看出来的,是他自己暴露出来的,他胆虚了”。
“嗯,可能吧”
郑富华没接李学武递过去的烟,他嗓子肿起来了,疼得厉害。
“我倒是挺佩服你的心态,什么事都能装的下,什么事都能忍得住”。
“哪能啊~我其实也不是啥好玩意儿~”
李学武笑了笑,说道:“平时你别看不敢碰钱,不敢碰色的,那是我没机会,真有人围猎我,说不定我早就沦陷了”。
“呵呵,我倒是对你有这个信心呐”
郑富华喝了一口热水,说道:“这么多年,我见过的,经手管理过的干部不胜凡几,还就唯独只有你一个我看不透,真是难得啊”。
“可能是咱们相处的时日有些过于短暂了”
李学武笑着碰了碰他,道:“您多请我下馆子,哪怕是喝茶呢,也有个互相了解的机会不是”。
“哈哈哈~”
郑富华笑着摆了摆手,道:“少扯蛋了,说说吧,接下来要怎么审,杜小燕那边不会轻易把自己推到断头台的”。
“嗯,所以要先啃韩路遥这块骨头呢”
李学武微微眯起眼睛,道:“我现在唯一好奇的是,他们把赵子良藏到哪儿去了”。
“是啊~”
郑富华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能把他藏到哪去呢?”
“得嘞,跟您在这说一天都猜不出来,还是问问正主去吧”
李学武笑着示意了审讯室方向,道:“相信她等我都等着急了”。
“嗯”
郑富华点头说道:“还是你年轻,有魅力,人家信服你呢”。
“得了吧,您把挖苦我的工夫省省吧,别哪天上级委派我来审讯你,到时候可别怪我公报私仇”。
李学武同郑富华一路说,一路走,直奔杜小燕所在的审讯室。
就在推开审讯室房门的时候,李学武突然回头问道:“赖山川跑了吧?”
“嗯,跑了”
郑富华先是一顿,随即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我倒是要看看,他跑不跑的脱如来佛的手掌心”。
“您办事我放心”
李学武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这么一句,给郑富华用上了。
说笑着进了审讯室,看到的便是杜小燕那张慌张错愕的脸。
“材料都写好了?”
李学武没在意她变换的脸色,看了看她面前的一叠稿纸,也没动手去收,而是同郑富华一起坐在了审讯桌的后面。
没等两人开口说话,向允年推开门走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杜小燕,这才给两人说道:“还要审她吗?”
“审一审吧,走个程序嘛”
李学武抬起头看了一眼向允年,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收网很及时”
向允年没说太多,而是看了看面色正常的郑富华,问道:“要不要提前准备特殊力量,我怕到时候伤及无辜”。
“不用了,李团不是在这呢嘛”
郑富华随手指了指李学武,对向允年说道:“他手里有一只24小时随时待命的特勤队伍,极为擅长城市攻防和应急处理,这一次正好给他表现机会”。
“我倒是不希望用到卫三团”
李学武抽了一口烟,没在意那边紧张的都直打哆嗦的杜小燕,随意地说道:“抓他用特勤,那是大炮打蚊子,实在是不值当暴露我们的实力”。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郑富华撇嘴,道:“要不是当初我怕这支队伍毁在我手里才决定放手,今日哪里有你嚣张的余地”。
“得,我携卫三团全体指战员承您的情了,感谢您的大公无私,成就我们的今天”。
“嘿~你要这么说我可就要抻你两句了”
郑富华点了点桌子,道:“别人的情我还真就不稀罕,你和王小琴,真就得念我的好”。
“是不是向处长?”
他对着向允年说道:“你手里要有一个草船借箭,暗度陈仓的家伙,你得怎么办”。
“我?非给他塞冰窟窿里不可!”
向允年笑着冲李学武发了一句狠,随即看了看门口,道:“食堂那边我叫准备伙食了”
“今天先将就着尝尝我们纪监的饭菜,等这个案子完了,我请客,咱们吃烤鸭怎么样?”
“那我要吃便宜坊的,全聚德的我不吃,腻的慌”
李学武摆谱道:“光吃烤鸭哪儿够啊,他们家的丸子也不错,到时候我可就不客气了”。
“谁说请你了”
向允年笑着示意了郑富华,道:“我这跟郑局说话呢,你老打什么岔啊”。
“郑局,那就这么着”
他笑着跟郑富华打了招呼,示意了那边惊恐的身子已经抖得如筛子的杜小燕,道:“你们赶紧的,食堂马上开饭,别晚了”。
说完也不再看其他,轻松地出了门,好像这个案子真的已经水落石出了一般。
等审讯室的门咯噔一声关上,杜小燕整个人都惊了一下,随即情绪崩溃,鼻涕眼泪全下来了,打湿了面前写了厚厚一摞的稿纸。
“先别哭了,把眼泪擦擦,多不值钱的说”
李学武拿了桌子上备着的纸巾,扯了好长一溜,一边走着,一边叠整齐,到了杜小燕跟前正好递给她。
杜小燕爬伏在桌板上,哭的十分厉害,身子一抖一抖的,看得出她是真的恐惧。
审讯室本身就不大,她的哭声嘶呖,骤然听到真的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是一种情绪的释放,万念俱灰,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李学武就站在她身旁手里的纸放在了小桌板上,听着她野兽般的哀嚎,面色没有一点点动容。
她哭的再厉害,那也是鳄鱼的眼泪,坐在这她会忏悔,如果从这里走出去,她还会觉得自己错了吗?
不,她会认为自己又逃过一劫,以后再做这些事要小心。
就像警示纪录片里的那些老虎,你认为他真的在忏悔嘛,他真的在反思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吗?
不,大多数都在想,是自己倒霉,被人抓住了把柄,或者被意外牵扯了进来。
甚至有的人还在想方设法的给自己逃脱罪责,就像杜小燕面前这摞被她泪水打湿的坦白书。
李学武为什么不感兴趣,因为它写不下杜小燕一身的罪恶,罄竹难书,便是如此。
她自己写的东西,谁会信她完全交代清楚了。
李学武临走前给她说的那些话,恐怕还没等他出门,杜小燕便已经准备好了该如何逃脱,如何隐瞒。
而当李学武站在门口冲着外面问的那句话,她再看见回答李学武问题的是郑富华时,她的心彻底凉凉。
就连她最为依仗的那个人都被发现了,定为了抓捕目标,她还有啥可说的。
纸上的那些文字,以及想方设法要联系到外面的人,全都成为了一纸空文。
就在她面前,李学武三人谈笑风生,轻松写意,已经在谈论这个案子结束后去哪里庆祝了。
这说明了什么,是她招供慢了,还是有人提前背叛了。
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她知道自己赌不起,从这一刻开始,她已经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商量的余地。
她太清楚自己做下的这些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太清楚对张淑琴和赵子良做下的那些事会有什么惩罚。
杜小燕真的怕了,一想到要孤单度过最煎熬的时间,要吃断头饭,要五花大绑的被带到刑场,感受着背后打出的那一枪,她的心难忍的痛。
她真想这一刻就哭死在这里,不用忍受内心的煎熬,更不用体会那恐惧的痛苦。
郑富华很有耐心地喝着热水,他嗓子疼的厉害,刚刚跟他们说的那几句话都是硬撑着,这会儿只想好好歇一歇。
司机帮他找了消炎药,上午吃了一片,下午吃了一片,丝毫没有用。
向允年说他这是心火旺盛,不除病根不得安宁,还说他有一良方,保证药到病除。
他真想说对方扯几把蛋,这方子这么好用,应该多用在纪监这边人身上。
病根,之所以说是根,就说明它扎根很深,有了太多牵扯和羁绊。
拔出病根带起来的不仅仅是血气,还有刻骨铭心的痛。
可就算是病了,他也得硬挺着,就像是这么多年遇到的各种大案要案,他要坐镇局里一样。
干一线的,哪里有什么病不病的一说,轻伤不下火线,干就完了。
之所以一直在喝热水,因为外面眼瞅着天就要黑了,有些事情总不能过了夜。
他自己的人,得亲自把对方绳之以法,总不能让别人代劳。
也不知道是热水喝多了,还是消炎药起了效果,亦或者是杜小燕的哭声缓解了他内心压着的火气。
就在杜小燕渐渐收声的时候,嗓子的疼痛稍稍有所缓解了。
“我会死的,对吧,对吧?”
“先擦了眼泪,你现在这种状态能听我说话?”
李学武语气轻松,没有吓唬她的意思,更无任何威压。
杜小燕泪眼婆娑地抓着面前的纸巾,看着李学武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要不要叫医生帮你打点滴?”
李学武从桌上拿起茶杯打开盖子示意要喂她喝水。
杜小燕看了看李学武,微微摇头,仰脖接了他送来的温水。
这一刻她的心冰凉,喝进去的水像是补充了干涸的泪腺,又有泪水从眼眶中涌出。
“哭一阵就行了,别没完没了的了”
李学武等她喝完,收起茶杯放回到了桌上,又从桌后拎了自己的椅子摆到了杜小燕的审讯椅侧前方。
他一边坐下,一边搓了搓手,道:“刚刚在门外遇见魏巍了,他是来接受询问调查的”。
“魏巍……”
杜小燕一下子愣住了,满眼的错愕,傻傻地望着李学武。
“嗯,就是魏巍”
李学武叠着腿,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挺巧的,我认识他有一年了,还是去年较这个时候早一些认识他的”。
“我那个时候从家里分家出来单过,去市场买做饭的家伙事儿,正好遇见他师弟杨树钱”。
“杨树钱你认识吧?”
李学武问了一句,见杜小燕点头,便继续说道:“他说师徒三人一块过日子,工作丢了,没米下锅了,变卖使唤锅勺换些口粮”。
听他说到这,杜小燕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没有哭声,默默流泪。
“也是机缘巧合了,厂里缺少厨子,我就想到了他们”
李学武缓缓点头,道:“去他们家找人的时候这才认识的魏巍,也发现了他是个瘸子”。
“呜呜呜~”
杜小燕使劲儿抿着嘴,不让自己的哭声出来,她怕自己都听不得这个。
李学武没管她,继续说道:“从他们进了厂开始,我经常有遇到他,但多是照面打声招呼,从没有过深入的交流”。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在厂里是保卫处的副处长,以前在分局是治安处的副处长,现在分局这边的关系调到卫戍区了,副团长”。
“可以这么说,也就是因为这个案子,让你遇到了我,不然我永远都不知道魏巍的腿是如何瘸的”。
李学武抬了抬眼眉,道:“他服务过的,认识的领导比我还高的好多,从未听他提起这件事”。
“我不知道应该说是你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这么长时间了”。
“如果你早遇到我,或者他早跟我说了这件事,甭说一个赖山川,来他两个那样的,我都能办了你,信不信?”
“呜呜呜~”
杜小燕这回哭出了声,可李学武就坐在她身前,想哭都不敢使劲哭。
他没有凶狠的表情,更没有故意施压,就是讲述了一段事实,可让她从心底里畏惧,害怕。
“你刚才哭为了谁,我不想知道,但我想问问你,你现在哭的泪水,有多少是为了魏巍?”
李学武微微皱眉看着她,道:“你有一丝丝的悔恨,或者说再给你一次重活的机会,你还会背叛他,背叛你们的家庭吗?”
杜小燕低着头掉着眼泪不说话,可能这会儿她的内心深处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或者说从她被戴上手铐脚镣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无数次的回想这件事了。
李学武抬手敲了敲她面前的桌板,问道:“魏巍这会儿应该就在大厅里,你有想过一会儿从这里出去,该如何面对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