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搞不明白!”
从轧钢厂大门口出来,看着车窗外倒退的站岗卫兵,中村秀二的眉头始终没有散开。
同车而坐的业务代表也是满脸的意外和荒谬,不知怎么的,这采购会开成了这副模样。
不仅仅丢失了价格底线,连特么底裤都没捡回来。
后座的会长还在那念叨呢,就像从办公楼里走出来时候那样,碎碎念、哔哔叨,跟得了精神病一样。
“嘶~~~真奇怪~”
中村秀二的声音飘荡在车厢里,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他是怎么观察到的呢,我的表情已经很努力的保持克制了,为什么他还是能看得出来?”
他就像是迷失在了大森林里的孩子,慌张又迷茫。
这会儿拉着业务代表让对方看自己的脸,疑惑地问道:“你能从我的脸上看到什么?”
“……”
“抱歉社长!”
业务代表骂人的心思都有了,社长这是魔怔了,他的脸上除了眼睛鼻子嘴,还能有什么。
“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很抱歉,我看不出来”。
“嘶~~~”
中村秀二并没有为难对方,而是松开了他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回想着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手里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李学武送给他的这本《犯罪心理学》。
难道这本书里有他一直没有搞清楚的答案?
还是李桑真的有这种观察人微表情就能端案的神奇能力。
如果说从人的表情变化能判断对方所说话语的真假,这个他还能相信。
但是从表情变化判断他所要知道的数字,这……这特么也太唬人了!
“秋田君”
他犹自不死心地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业务代表,问道:“你再帮我确定一遍,价格底单真的没有被打开过吗?”
“这……社长”
业务代表很是为难地说道:“如果您在办公室所看到的情况没有其他问题,那我这边只能依靠文件的使用痕迹来判断了”。
他也是明白社长纠结的原因,拿出那份底单,当着社长的面再次打开,示意了文件上的折痕,道:“我能确定的是,这份文件被打开的次数绝对不是很多”。
“嗯……我知道了”
中村秀二抬起手,捏了捏很有些麻木的眉头,用有些抱怨的语气说道:“当时是我大意了,没有闪,他突然袭击我……”
“……”
业务代表看着老板的推脱也是挺无语的,你跟对方在屋里喝茶聊天,我们在外面干坐着。
屋里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知道,就看见翻译拿着文件走了两回,您再出来就是这幅迷途的羔羊模样了。
我们是连问都不敢问啊,就知道你跟人家签了合同了,价格都砍膝盖上了,这买卖做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真要是睦邻友好,合作共赢也就算了,看老板的模样就像是被强*了一样,还不知道谁干的。
就从老板口中呢喃的话语,他们也仅仅是了解了个大概——老板被骗了。
关键是这个骗局老板同意了的,还信誓旦旦地跟他们说,全程公开没问题的。
确实没问题,可这价格又发生了什么问题?
说到最后老板自己也迷糊了,不知道怎么的就跟人家对上了。
中村秀二也在想这个问题,自己好好的去谈判,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坐上赌桌了呢。
关键是他很确定双方对赌的公平性,在跟自己对接采购机械价格的时候,对方手就按在价格底单上并没有拿开。
这件事是他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假。
除非对方有透视眼,不用翻开就能看得见,否则绝对不可能知道。
自己这边也不可能出现叛徒,把低价交给对方。
所有的可能他都在想,可也想不出对方是怎么从自己的脸上猜到这些价格的。
当然了,对方所猜测的价格并不都是准确的。
这么多的机械,他也并没有都问出来,就十种机械!
十种就够了,因为他从第一种机械的价格被对方猜出的时候他就懵逼了。
上下幅度不超过五块钱,你敢相信?
对方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好像能钻进自己的脑子里查看自己的记忆似的。
等到了后来,他都不敢直视李学武的眼睛了,很怕对方真是如此获取情报的。
可就算是如此,十种机械价格,对方猜出了八种,错的那两种也仅仅是差了不到十元。
他能怎么办,愿赌服输呗。
这么大的采购订单,从他落笔签合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掉进对方的圈套里了。
而他之所以没有拒绝签字,或者毁约,首先一个原因就是这笔订单的损失完全不足以跟轧钢厂合作的大框架协议相提并论。
其次就是这笔订单的采购价格,他是做国家贸易的,当然很清楚这里面的水分。
对方的定价无非就是把这些水分拧的干干的了,自己再赔上一笔是了。
真要说伤筋动骨,还真是不至于的,毕竟他的机械进出口株式会社经营多年了,在成本上还是可以控制的。
花学费,学经营知识,这是他在经营之初就多次遇到的情况。
他在商界的前辈就教育过他,对于经商来说,没有总是赚的,赔的也不要恼,那是需要交的学费。
他不怕交学费,就怕学不会。
今天这位年轻又厉害的李桑就给他上了一颗。
在签字的时候,李桑也是很大度地表示,如果他不方便,可以选择不签的。
明天再来轧钢厂,到时候他重新安排一个谈判会议,可以摆开阵型,面对面的协商。
自始至终李桑都没有去看他所提供的那份价格底单,可既然对方能从自己的表情中猜到价格,他还有啥可谈的。
再一个,对方的大气和仁义,也让他无法答应李桑的好意。
他是一个商人,可也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又如何能为了这么一点点利益,放弃自己的尊严呢。
还是那句话,愿赌服输,他甘愿交学费。
而对方的言传身教,和所赠的这本《犯罪心理学》则是被他奉若至宝。
他的业务代表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可能被骗了,或者说自己当时不清醒了,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但他反思则个,很确定当时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受李桑蛊惑。
只能说对方利用了自己的心理,用语言和气场来干扰了自己的判断。
这也让他更加的重视自己手里的这本书,他希望也能掌握人心。
这种能力太强大了,三言两语之间就能窥探到对方的心理,获得对方的想法,可谓厉害至极!
这个学费交的太值了,他要学,他要学习这种能力,他也想在未来的商业谈判中掌握窥探对方底价的能力!
李桑都能!我为什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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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您是怎么做到的啊?”
经贸办的办事员在整理今天所签合同时,看着李副主任云淡风轻地喝着茶,实在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李学武却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提醒他道:“这是机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领导,我读书少,可您也别吓唬我~”
他们经贸办跟着李学武去羊城转过一圈的,跟他都混熟了,知道领导喜欢开玩笑的。
他也是看得出领导现在的心情不错,想着多问多学一点。
“看着您羽扇纶巾,挥挥手,樯橹灰分烟灭,我这实在是心潮澎湃,一时无法理解,就想跟您学上那么一两招”。
“看多了吧?”
李学武好笑地看了他,说道:“还一两招,你当我是江湖侠客了?还是打把式卖艺的教头”。
“江湖卖艺的哪里比得上您啊!”
这小子嘴也是甜的很,拿着暖瓶就给李学武的茶杯里添水,嘴里一个劲儿地恭维道:“甭说您的功夫了得,就是这一看人的能力!”
他放好了茶杯,两根手指还比划了自己的眼睛示意道:“一眼定生死啊!”
“去~别扯淡~”
李学武轻笑出声,笑骂了对方道:“你当我眼睛里有暗器啊,还定生死”。
他嘴里笑闹着,示意了茶几一本看去”。
“我看过了~”
小伙子笑着放好了暖瓶,走到李学武的办公桌旁解释道:“您的书刚出版的时候我就拜读过了,就是没看出您的这个功夫”。
他这么说着,手里做的还是刚才从眼睛里发射激光的手势,好像真的认定李学武会这种能力似的。
“我就想知道,您是怎么从对方的脸上看出那价格底单的”。
“我不都说了嘛,在书里写着呢”
李学武随后打发他,道:“这是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你得有所积累,慢慢学习和锻炼,才能达到的境界”。
“真的?”
小伙子明显的还是不信,可李学武这么说了,他又不好反驳。
不过他也有个鬼心眼,站在李学武的办公桌前面,看着李学武的眼睛问道:“领导,您现在看我心里在想什么?”
“嗯?”
李学武好笑地抬起头,目光从手里的文件看向了对方的眼睛,说道:“我看看啊~你在想……”
“他想中午请我吃饭!”
还没等李学武的话说完,门口便传来了沙器之的声音。
小伙子一转头,不好意思地打招呼道:“沙主任好”。
“我就说你怎么老不回去呢”
沙器之笑着点了点他,道:“敢情你在这给领导捣乱呢,快,吴主任正找你要合同呢!”
“哎!是!”
小伙子笑了笑,拿了桌上的文件,还偷偷示意了李学武道:“领导,有空咱们再看啊!”
说完也不顾沙器之的笑骂,笑着小跑出了办公室。
“这小子~”
沙器之笑着说了一句,在李学武的示意下坐在了办公桌的对面。
“领导,跟您汇报一下对外办的工作”
他打开笔记本,却是看着李学武汇报道:“日商的接待工作结束了,接下来主要是对接商业旅行团的来访业务”
“同时也要完成此次贸易的后续工作安排,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做了一个方案”。
沙器之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边的文件递到了李学武的面前,依旧是当秘书的习惯,文件正对着李学武,呈打开状。
李学武看了看,嘴里用玩笑的语气询问道:“工作开展的还顺利吗?有没有人给你为难啊?”
“独立办公室结构,侥幸还没遇到这种情况,全赖您以往的指导”
沙器之回答的很是谨慎,又怕李学武担心,又怕以后出事情没法解释。
李学武缓缓点头,目光依旧在方案上,心里却是对他迈出的这一步感到满意了。
如果说许宁是他培养和带教的第一个颇具能力的干部,那沙器之则是跟他最长时间,学习最多,潜力最大的干部。
当初着急用许宁、韩雅婷、韩战等人,完全是迫不得已。
有付斌横在前面,又有李怀德乘大势起飞,董文学没有打埋伏,他再不安排人顶上去,今天的位置哪里能够安稳。
就算是这般,厂里的事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难处理的很。
轧钢厂一直都有其他声音在干扰工作的正常进行,分厂也有各种勾心斗角,不得安宁。
李怀德心怀大志,要行菩萨心肠,却非给他个金刚怒目的角色表演,他也很无奈。
“万事开头难”
李学武将看过的方案放在了办公桌上,抬起头对着沙器之说道:“之于你,之于对外办都是一样的,无非是看你怎么走,怎么走的稳”。
“对外办的第一枪并不是很完美,你们要总结经验教训,及时做出调整”
“商业旅行团的成员不一定就是你们所见到的,所了解到的,而招待工作也并不仅仅是看看国内对其国家风俗的了解就算完事了”
李学武点着手里的方案,特别叮嘱道:“多沟通,多联系,以轧钢厂对外办的身份,同他们确定好接下来的行程,主动提供旅行期间所出现问题的解决方案”。
“当然了,这也不是在让你去讨好他们,奉承他们,是要做服务,有价值的服务”
他看着沙器之问道:“什么是有价值的服务?”
“就是你今天所做的所有工作都是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为轧钢厂开展各个项目的合作提供导向和基础……”
“是”
沙器之的态度很是端正,身子坐的笔直,认真听着李学武的训话。
他的心态倒是转变的很好,与李学武之间的关系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以前是每日跟随的秘书,现在是开荒拓土的马前卒,从说话的语气,到做事的方式,他都有意无意地疏远李学武。
这不是因为身份的转变而产生了隔阂,而是这种转变应该自省的一个态度。
拿不清尺度,必然要遭受这种关系物理距离的反噬,从彭晓力的角度来看,他就有些不知深浅。
当然了,彭晓力随着萧子洪进到李学武的办公室,看到沙器之在汇报工作,丝毫没有觉得意外。
他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跑的这一来一回为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了,彭晓力也知道出事了,还是保密相关的业务,可具体针对的是谁不清楚。
领导安排工作的时候没有交代,萧副组长带队工作的时候也没有说清楚。
反正他是云里雾里的,表面上还得装作一副淡定模样。
他是真不知道,当秘书还得接触这样的业务呢。
笑着同沙器之打过招呼,他便拿了暖瓶给萧副组长泡茶,又给领导的茶杯里续了热水。
在给沙主任服务的时候,却是被他拦了下来。
沙器之的手按在了茶杯是,笑着同他说道:“工作汇报完了,我把时间交给萧副组长了”。
他站起身,拿了茶杯要过去放好,却是被彭晓力主动接了过去。
沙器之也是笑着看了他一眼,便由着他了。
看着两人的互动,萧子洪也是饶有兴趣地看了李学武一眼,见他老神在在地喝茶,也是不由得在脸上浮现了玩味的笑容。
等沙器之走后,彭晓力去收拾桌上的文件,萧子洪这才给李学武做了汇报。
他的汇报跟秘书的汇报有所不同,秘书给领导汇报工作习惯用时间的顺序,而他是用倒叙的手法,从训练场开始说起。
身份的不同,所站位置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对工作的理解和意见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在萧子洪看来,这件事虽然很紧急,不过也是癣疥之疾,对于保卫组来说不算什么。
更跟他印象中的李学武霸气形象不成对比,对方敢在这个时候摸老虎屁股,真的是老寿星吃砒霜。
“我的意见是雷霆手段,震慑宵小”
他给出的意见很直接,不知道是不是在保卫处的这段时间给他的性格带来了些许改变,说出来的话倒是硬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