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武笑着松开了他的手,示意了楼门,道:“朋友贵在相知,还是你懂我”。
“我懂你还不成,一会儿你得让朱主任也懂你”
白长民故意玩笑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拒绝了两次,可真是伤了我们朱主任的心”。
“领导生气了?”
“怨我怨我”
李学武一边往里走,一边在嘴里歉意地念叨着:“一会儿我自罚三杯”。
“反正是不老大高兴的”
白长民走在他身边笑着逗趣道:“真要是鸿门宴了,你可别怪我”。
“哪里哪里”
李学武嘴里笑闹着,道:“就算是你白老哥要留下我,我还能说不行啊,今天我舍命陪君子,好好表示一下”。
“你别玩不起”
白长民就怕李学武提酒,上次就喝伤一次了,刚才李学武就在提自罚三杯的事,他故意遮过去了。
没想到李学武又提,这不是明摆着仗势欺人嘛!。
“哈哈哈”
笑声太过于魔性,从一楼大厅,到三楼会客室,一路上彭晓力都在感受着他的社交能力。
这是在车上沉默不语的那位?
人家都说干部其实就是最好的演员,以前他感悟不是很深,现在倒是身临其境了。
从一下车见面,包括李副主任也好,对方的白副厂长也罢,两人的明争暗斗,时时刻刻都在激烈的进行着。
你看他们是寒暄,是客气,是打招呼,是笑闹着,可实际上,关于合作的交锋早就开始了。
轧钢厂需要汽车工业,需要同化工厂合作,否则前段时间也不会主动来这边商谈了。
现在化工厂被对方拖着参与到了三产工业和联合工业的项目开发,倒是成了对方占据主动权了。
可这种大厂之间的合作,又哪里是你一直赢的场面。
昨天是李学武主动登门拜访,今天就是他们主动邀约会谈,互有胜负而已。
谁主动,谁吃亏。
李学武反正不会主动登门了,非要等三次才行,学诸葛茅庐呢。
第三次了,他自然得了势,可人家也不愿意吃亏。
先是安排了饭局,可却是在中午的。
又安排了相熟的副总在门口接待,可又口口声声说领导在意了。
最后就是谈判,人家是主任牵头,就是想扳回劣势。
李学武呢,自然是不想丢了阵地的,可人在屋檐下,总不能不低头。
低头也不能低太过,怎么办?
插科打诨,无事生非,顾左右而言他呗。
你不是说领导生气了嘛,那好吧,我自罚三杯,到时候咱们酒场上见。
生意嘛,有来有往,对方谈的绝对是对你不利的,那你就转换一下,谈对你有利的不就行了嘛。
李学武走在前面笑的热闹,后面的彭晓力却是看着门道。
要不怎么说徐斯年曾经点了他有灵性呢,很多机关里的事情,他是一看就会,一点就通。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以前吧,他也老跟人听说这些事,有嘴勤快的秘书在小圈子里也会讲一讲领导的趣事,但都是正面的那种。
彭晓力敬陪末座,光听着人家讲领导出去怎么风光了得,怎么为人处世,怎么圆滑世故。
秘书嘛,成长都需要学习的,给领导当秘书,自然是见的多,学的也多。
你看沙器之,以前是个啥,给李学武当了半年多的秘书,你看他现在。
这就是机遇的魅力,彭晓力以前羡慕死那些人了,可以跟在领导后面学习。
今天轮到他了,对比以前听过的那些故事,他觉得李学武的交际能力,更胜一筹。
尤其是在利用自身优势,四两拨千斤这方面,他是真的能感受到领导的能力和魅力。
跟化工厂一把手朱小林主任见面的时候,彭晓力真的以为对方会给脸色看。
可实际上,朱主任特别的客气,完全没拿李副主任当外人,更不像是在楼下白副厂长所说的那样生气。
瞧瞧,这就是套路。
彭晓力很清楚,人家绝对没有为了李副主任来访做个彩排啥的,这就是机关里的默契。
你就说,如果你在楼下听着白副厂长说了那些话,心里是不是有些忐忑。
等到了楼上,遇到礼遇有加的对方领导,你是不是有些小感动?
你能说人家是故意的嘛,是为了在接下来的谈判中给你戴高帽吗?
就像他心里想的那样,交锋,其实从一见面就开始了。
“少喝点,没关系的”
白长民笑着给刘永涛说了一句,实在是李学武主动敬酒,他说不喝也过不去。
上次就是办公室副主任刘永涛接待的轧钢厂一行人,结果他是最先被撂倒的。
这一次宴请来访的李学武,负责接待工作的刘永涛面对李学武的客气,实在是心里打怵。
可他越是打怵,李学武越是拿他开刀,借着说话的工夫,已经干了两杯了。
刘永涛太知道自己的酒量了,小杯滋喽着还成,一斤多不成问题。
可上次的酒场他还记得这位李副处长的能耐和套路。
先用盅,后用杯,用完小杯用大杯
他可遭不住对方的收拾,所以早早的就投降了。
刘永涛说下午还有重要工作,不敢喝醉了。
李学武自然不会为难他,可目光转向了白长民。
白长民见状,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你有重要工作,我就没有了?
你不想一睁眼就明天了,难道我想失去人生的一个片段嘛!
谁让你是副主任呢,你先上吧,今天李学武的火气很大,自然是车轮战,生死局。
没见朱主任都下场了嘛,今天争取李学武不倒他们也不倒,李学武倒了他们喝正好。
上次李学武是带着队伍来的,这一次就他一个,哪里能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中午化工厂的酒局就开始了戏剧性的一面。
众好汉围攻光明顶,曾阿牛一力降十会,撂倒众人。
也就是后来朱小林主任看大势已去,人心涣散,脚底抹油,及早跑路,否则化工厂一下午就得“没头没脑”了。
事情已经谈好了,否则怎么可能在中午喝酒呢。
就算是李学武敢喝,他们也怕耽误事啊。
喝了酒不能谈事情,这是机关干部的共识。
在酒桌上吹的牛皮,酒醒了都不算数,这也是共识。
所以不要相信酒桌上的誓言,否则你就跟吹牛皮给你作保证的对方一样,都是二傻子。
要说傻,坐在副驾驶,偷偷用眼睛余光往后面瞅的彭晓力是要傻了。
他可亲眼所见,或者说他都仔细查了,李副主任今天中午最少喝了二斤半的白酒。
别说是二斤半的白酒了,就是特么凉白开,人的肚子也受不了啊。
可是呢,李副主任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晃的,上了车,出了化工厂大门口,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你就看他眼清目明的拿着文件看得样子,像是刚才喝醉酒了?
彭晓力见过能喝的,可没见过喝这么多酒没啥反应的。
“你瞅啥?”
“啊?对不起领导!”
彭晓力偷摸儿观察着后面,心里想着事情,忘了注意回头的尺度了。
被李副主任突然点破,他不敢狡辩,立马道歉认错。
李学武却是瞥了他一眼,抬了一下头,道:“把上午电视机厂和化工厂的谈判结果整理一下,形成报告,明天上午交给我”
嘴里吩咐着,目光扫过有些尴尬的彭晓力,怀疑地问道:“没问题吧?”
“没问题,是,没问题”
彭晓力是真的有些紧张了,嘴里的话都开始发飘了。
李学武再次打量了他一眼就没搭理他,继续看文件。
坐在前面的彭晓力心里直打鼓,刚才答应的痛快,可他没给李学武写过文章,如何知道对方的喜好。
你可别说打铁自身硬的傻话,就他们这些在办公室这个大油锅里滚了这么长时间的,又有哪个不是老油条。
写文章绝对没问题,报告、记录、调查等等,他们都能写。
可写这玩意儿得分给谁写,要是面对写出来。
现在是领导要看,还是要用来当资料用的,他哪里敢随便。
摸不清李学武的文风套路,搞不懂他的思维模式,如何写出让对方满意的文章啊。
是,今天上午李副主任同京城电视机厂就电子工业产业发展、电气系统与通讯系统开发合作等项目进行了深入讨论研究。
又同京城化工厂就联合企业市场布局,深化三产工业发展,大力推进油漆、塑料、泡沫、海绵、人工橡胶等项目投建投产工作进程。
事情就是这么点事情,可你真就写这么两句话?
你当这是新闻简报呢,领导明显是要谈判报告,是基于谈判记录,结合双方合作的共同优势和愿景,深层次解读这一合作的报告文章。
这可能是作为工作记录被留存,更可能是交给厂里领导们考阅、评估的。
他以前过手这样的文章无数,可都是别人写的,他负责对接领导和处室,从来没有自己牵头,或者负责写过。
你说他不会写吧,他又阅尽无数这类文章。
你要说他会写吧,他又无法判断自己的能力,以及领导的要求。
这就叫关心则乱,越是在意,越是迷茫。
指挥车回到了轧钢厂,彭晓力在车停稳的第一时间跳下了车,赶在李学武下车前打开了车门子。
“领导,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忙你的”
李学武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迈步就往保卫楼门厅里走。
彭晓力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主办公楼,又看了看李学武的方向,不知道该往那边走。
韩建昆坐在车上,看了一眼车下的“菜鸟”忍不住嘴角微微扯动。
这就是沙副主任说过的机灵小伙?
小伙是小伙,机灵的机是哪个鸡?
“包”
“?”
彭晓力正在迷茫着,突然听见车里司机给他喊了一句。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却见对方扭头示意了一下身后座位上领导的皮包。
“啊,谢谢,谢谢”
彭晓力像是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一样,见着谁都问好,谁跟他说话都谢谢。
打开车门子,从座位上整理了领导看过的文件,装在包里提着。
刚要关车门子,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微笑着伸出手,跟韩建昆招呼道:“你好,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我叫彭晓力,以后多关照”。
韩建昆像是看二傻子一样打量着从右后座位伸手要跟他握手的彭晓力。
彭晓力见对方不说话,也没回应自己的礼貌,就忍不住的尴尬。
刚要找个借口收回自己的手,关车门子,没想到对方这个时候开口了:“沙副主任不是说你是办公室的老人了嘛”。
“”
彭晓力的手跟脸上的微笑一样,都被对方这冰冷的话冻僵了。
我已经很尴尬了,咱们初次合作,你又何必如此无情。
韩建昆可不吃他的“含情脉脉”,更没理会他那无比幽怨的眼神,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那边的车门子。
这意思是你该干啥干啥去,关门让我走人。
彭晓力这个瘪吃的实在是噎得慌,欲哭无泪地关了车门子,看着对方潇洒离开。
他有想过给李学武当秘书一定很难,对方一定很难伺候。
没想到啊,对方的司机都特么这么有个性,以后的日子该咋过啊!
说实在的,他现在有些后悔了,上午沙器之一问,他为何答应的那么草率。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沙器之再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
“彭哥,刚回来啊?”
“啊?啊是,出去啊?”
彭晓力还发愣呢,没注意到有人跟他打招呼。
再见来人,却是办公室里的同事。
特么的,丫的刚才跟自己叫什么?
彭哥?
自己是第一天来轧钢厂上班嘛!?
一个办公室里坐了这么长时间,你特么今天才知道叫哥啊!
他拎着李学武的包站在保卫楼门口,应付完一个叫哥的,随后有更多的“哥长哥短”叫了过来。
以前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在轧钢厂里还有这么多的弟弟妹妹,更没见过这么多的笑脸和亲切的问候。
他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热切的目光,以及巨大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想起刚才的那个问题了: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沙副主任再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大喊一声:您怎么才来啊!我都等着急了!
“为什么发动机和变速箱的生产线要交给机械一厂来做?”
站在会议室门口的彭晓力很不理解,毕竟厂里是有合作熟悉的机械厂的。
他的不满也是来源于李学武对这件事的态度。
下午回来没多长时间,管委办那边便过来请示,与京城第一机械厂的谈判会可以开始了。
彭晓力亲眼所见,当时李副主任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也给来请示的管委办秘书吓了一跳。
秘书找他求救,可他也是新来的,哪里敢去捋李学武的虎须。
要说起来,这件事是机械厂做的不对了,这不是分不清大小王嘛。
轧钢厂所有三产和联合项目,包括贸易和新兴生产项目,可都是在李学武的手里攥着。
机械厂来谈判,可跟京城电视机厂这些李学武去谈的单位不一样。
李学武先前去谈的都是联合企业,或者是三产,或者是贸易项目配套的工业基地项目。
双方是以合作为基础进行谈判的,可就是合作,那也是互相尊重着,谈判前要见个面,打声招呼的。
第一机械厂这算是什么?
他们可不是来合作的,是来接活儿的,是轧钢厂有项目需要机械设备,他们主动来推销的。
什么时候来的一声招呼不打,来了以后面也不见,直接去会议室等着了?
不能够吧!
李学武是很有涵养的,自然不会为难管委办的秘书,更不会让会议组织人员难堪。
可从楼里出来,他的不满就摆在了脸上,尤其是彭晓力快速打探回来的消息,对方到厂后,直接去拜访的程副主任。
现在,同第一机械厂的采购谈判会,就是由程副主任促成并亲自跟进的。
李学武到了会议室以后,最先看到的就是坐在主位上的程副主任,以及坐在他身边,亲切地交谈着的机械厂干部。
程开元很明显的能看出李学武的不满,可他还是主动介绍了机械厂的带队领导,并且强调了对方是副厂长。
李学武看似很给面子的同对方握了握手,还礼貌的微笑问候了。
可一落座,他的獠牙便伸了出来。
就在机械厂汇报流水线工程机械方案结束后,李学武也没顾程开元就坐在这里,直接发了火。
“汽车工业流水线机械采购方案给到贵方已经超过一个多月了吧?”
李学武看了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看着对方的副厂长,语气不满地问道:“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们就给出了个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