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长,谷副书记的电话”
沙器之握着话筒跟李学武轻声示意了一下,眼神也是满是询问。
刚才桌上的电话乱跳,李学武没有接,而是让沙器之接了。
沙器之也是知道谁的电话李学武会接,谁的不想接。
听到是谷维洁的,尤其是点了名的要李学武,他也是不敢耽误。
既然都这么处理了,李学武也是一定得接的,沙器之的建议一定是最适合他的。
“我是李学武……”
“他想干什么!另立山头嘛!什么性质,这是……”
李学武刚把电话放在耳边说了一句,谷维洁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而且很大声。
对着沙器之摆了摆手,也将耳边的话筒挪开了一些。
见着沙器之出了门,并且把门关好了,这才等谷维洁的声音停顿后说道:“领导,我这边也是刚处理完这堆事”。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反对他这么做的”
谷维洁在电话里的态度很是强硬,对着李学武说道:“无组织、无纪律,他想干什么?造轧钢厂的……”
“我能怎么想?”
李学武靠坐在了椅子上,用手捏着额头,神情疲惫地说道:“您总不会以为联合企业的工地还是我挡着的吧?”
也不怪谷维洁会这么想,现在制约杨凤山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居民区项目,一个是联合企业项目。
硬说起来,如果杨凤山把这两个都甩掉,回归轧钢厂的本来轨道行不行?
答案是不行!
如果不发展这两个项目,都不用李怀德出手,其他干部都不会让,上面也不会让。
发展小工厂,中型工厂,解决当前供需关系和矛盾是最上面制定的策略,你敢对着干?
再有一个,无论是工人福利保障,亦或者是工人子弟的就业安排、工厂扩大等等,都跟这些干部和工人有关系。
如果轧钢厂新建了其他工厂,那又是一套管理班子和工人招用,这就是铁饭碗啊。
所以这个时候,部门只能多,不能少,似是保卫处和武裝部合并的那种情况只能出现在上面统一要求的情况下。
况且居民区项目是杨凤山当初同意过的,为的就是消耗掉今年的财务预算,解决一部分工人的居住问题。
李学武这样的,能分配房子的情况其实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很困难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出现李学武只能选倒座房的情况了。
工人从生到死都是要求厂里来管的,住房问题当然也是厂里的问题。
跟地方协调不开,那就只能是自己来解决了,更是杨凤山在任上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和做出的成绩。
联合企业项目既是上面要求的政策,也是成绩体现的一种,且是代表了大家共同的成绩。
所以在不能甩掉这两个项目的前提下,杨凤山如果处理好了,那就是大大的成绩,处理不好,就是要被李怀德利用和钳制。
现在居民区项目被李怀德给搞了一下,被李学武给拦腰斩了一下,倒是给了杨凤山一个重整旗鼓再开张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把压力全都倾注到了联合企业项目上,把厂里工人的目光也都转移到了联合企业项目上面。
这是一个相当有风险的事情,也是让杨凤山在联合企业上面,同景玉农压力加倍的事情。
只要是明眼人,只要是在轧钢厂下棋的人,就一定能看得出来,不是李怀德,就是李学武,把这种压力推向了联合企业。
因为联合企业就是他们两个人首先提出来的,也是他们制定的发展策略。
现在换了景玉农来管,换了杨凤山来收割利益,那必然是要引起争论的。
居民区项目的负责人换了,压力也没了,书记倾向于交给李怀德来管理,那自然是不会再经受李学武的压力。
好巧不巧的,现在联合企业工地开始出事,项目进展缓慢,甚至就是停顿的状态,你说谷维洁会不会怀疑李学武。
因为李学武的嫌疑是最大的,谷维洁更知道李学武跟李怀德穿的是一条裤子,她也穿了半条。
三人现在是个有合作,也有分歧的状态,这也让谷维洁更加的清楚李学武的每一步指向都是谁。
联合企业的蛋糕太大了,涉及到了人事、财务、谠务等等,方方面面的合作与分配问题。
联合企业的一把手就被定义为副厂级,那么这个职务的任命必然也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李学武是不可能去任这一职务的,因为他现在的年龄和职务都不够,但是董文学还有两年就够了啊。
而李学武再有两年也够接董文学的班了,去钢城,沿着董文学给他蹚出来的路走就是了。
且看李学武为什么这么在意联合企业,就是在给他的老师铺路。
联合企业最符合李怀德和李学武的预期安排是:由李怀德主持联合企业的筹备与建设工作,也就是分蛋糕。
而联合企业按照计划也是两年至三年才能完成一期建设,期间产生的成绩也都是由李怀德收割。
李怀德也会因为这个成绩坐稳常务副的职务,两三年后就能奔着厂长的位置用劲了。
到时候联合企业必须是要交给合适的人选的,而这个人选最有可能的就是董文学。
且不提董文学的文化素质和能力,以及资历,单是李学武辅佐李怀德进步,并且打造联合企业却不占主要资源,就会成为助推董文学的一大优势。
要说能跟董文学竞争的也不是没有,杨凤山一系,杨元松一系,李怀德一系,包括谷维洁在内,都会对联合企业有想法。
现在的李学武只要稳稳的把李怀德推上前,这个位置就一定是董文学的。
李怀德一系里的张国祁是有想法的,但在李学武的面前他还不敢耍把式。
外人看着李怀德在闹,而李学武在跟李怀德对着干,一直在用保卫处制约李怀德所用出来的招数。
但下棋的人哪里不知道,李学武就是李怀德自己摆出来的底线,而这道底线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要求的。
谁说棋子就没有成为棋手的一天?
棋手都在看着这枚棋子的动作,明明就是在跟李怀德打配合,一步步的将厂里的局势应着总体形势的变化又扳向了另一个方向。
现在杨凤山的鼻子就是被人牵着走,让你在哪儿打你就得在哪儿打,很被动。
现在看,李学武知道杨凤山借着工作组的事情给李怀德挖了个坑,但这也更加的刺激了李怀德困兽犹斗,激发了他更多的斗志。
居民区的项目是杨元松和杨凤山搞出来牵制李怀德精力的,但效果并不明显。
至少在邓之望的问题确定下来之前,或者是上面对这件事盖棺定论之前,李怀德是不会有大的动作的。
李学武这边也在跟他讨论这件事,是否有推辞掉的可能。
但李怀德也是在犹豫,毕竟居民区项目是一个刷成绩的好项目,只是财务不允许罢了。
如果接手了,那么在财务的问题上,他就要受到景玉农的制约,也会受到杨凤山的制约。
而要吃下这个明显是杨元松和杨凤山一起摆在他面前的诱饵,还不会被钓住,那就只有弯道超车,全面把控联合企业,快速实现盈利,达到两个项目的财务互补。
可联合企业如果实现盈利了,他还有把控的机会吗?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关系,也是一团乱麻,想要解开困局,那就要一点点的去理清思路和人事关系。
李怀德现在不仅仅是要考虑这两件事,还有争夺轧钢厂控制权的问题,他现在是两条腿走路。
一边做着以理服人的阳谋争夺,一边做着以物理服人的阴谋争夺。
李学武也在全力打掉他阴谋的那条腿,但是效果并不大。
因为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前行,李怀德就趴在了车轮上,李学武是没有能力阻止他的。
现在李学武所表达的意思就是,他也不想李怀德走这条路,但对于李怀德的执意,他也是无能为力。
谷维洁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联合企业不能停的,这是轧钢厂所有人的利益,这么做不仅消耗威信,还会引起其他同志不满的”。
“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得到您的信任,这很遗憾”
李学武的语气很是平静,但话里的态度却是有些不满的:“我只能告诉您,我已经尽力了”。
“保卫处是扛枪的,不会有站队的思想,更不会有支持谁的思想,我们只站保卫处治安管理条例和相关的法律”
“但我敢说”
李学武拿着电话坐直了身子,对着电话另一端的谷维洁说道:“谁敢越界,我就打谁”。
说完也不等谷维洁再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同谷维洁的关系一直相处的都很好,李学武不是冲着谷维洁,谷维洁也不会因为他挂断电话而针对他什么。
这就是一种态度,也是李学武在给她一个坚定的回应,不是她想的那样。
李学武也知道谷维洁怕什么,一定是景玉农通过某些关系找到了她,或者是同杨凤山,跟书记杨元松说了什么。
如果景玉农把联合企业停工的锅甩给李学武,那这件事是要李学武挨板子的。
上面也会是这么一个态度,不会直接处理李学武,但也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谷维洁最后试探李学武也是想看看李学武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如果真的没有,那么她便会在会议上,或者与上面的沟通中帮助李学武回应这件事。
机关单位,哪有单纯的工作关系,李学武即便是没有直接出手,但影响力也是制约着景玉农的工作。
而现在李学武明明没有出手的情况下,景玉农却能将锅甩到李学武的头上。
如果在厂谠委里面没有谷维洁这层关系,是不是这个锅的影响都扣在他的头上了,他都不知道?
为啥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啊?
就是这个道理。
即便是谷维洁不帮他说话,只是把这个意思传达下来,也够李学武来处理的了。
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景玉农不把这个锅甩出去,那就得她自己来承担责任。
甩给谁?
当然是在谠委里面没有话语权的人了,又是她一直觉得绊脚的李学武了。
李学武为什么宁可不争正处,也要争谠委,就是这个道理。
职务能进步,谠务能说话,相辅相成,两条腿走路才走的稳。
现在景玉农全力寻求复工,有被杨凤山逼的原因,也有寻求在轧钢厂这个正治生态圈突破的原因。
她现在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怪圈,被人支配,被人辖制,还有可能背锅的情况。
联合企业项目是块肉,但现在她有点吃不下了,堵在嗓子眼里要憋死她。
明明是一个管人事,也管财务,还管着人数最多部门的服务处,却是没有了自主的话语权,不知不觉的就被站了队。
好像只要杨凤山要做的,她就必须是支持的,即便是她不想支持,其他人也会认为她会支持。
这对于一个副厂级领导,且是从部里调下来的干部威信是一种打击,也会对她后面的考察和任用是一种削弱。
景玉农是要在不影响当前位置和关系的前提下,寻求突破口,赢得话语权,也要有自主权。
也是李学武同景玉农八字相克,几次都是在景玉农的关键位置上被李学武给了一点炮,打的现在有点儿惊弓之鸟的意味了。
既然现在杨凤山和杨元松达成合作,是要牵制李怀德不要乱伸手,那倒不如顺道,也把李学武给牵制了。
这叫恶人先告状,即便是李学武没有动手的心思,但也要先给李学武一个警告,一顶帽子,让他在其后的动作中不敢伸手。
这就有点儿不讲道理了,李学武就是烦躁这一点,所以跟谷维洁的对话也是很直接。
不过烦躁归烦躁,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还得做的更稳,更狠。
机关里,愤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被人家坑了,害了,最先做的不是愤怒,而是看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漏洞。
更不要想着去报复,去对峙,或者找谁抱怨,这些都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成年人的世界有其独特的游戏规则,你想融入其中,就得遵守游戏规则。
上午的工作很忙,李学武在保卫处主持了一个办公会,又同李怀德一起参加了一个会。
随后便一同回了李怀德的办公室,讨论居民区项目的事。
因为已经有风,李学武会在年中进厂谠委,那么现在李怀德拉着他参与居民区项目便没有人再有异议,或者说些什么。
倒是把这种现象认为是李学武进入厂谠委的一个标志。
“坐”
李怀德摆了摆手,示意李学武不要去管茶水的事,由着秘书去弄,满脸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
李学武对着栗海洋点了点头,坐在了李怀德的对面。
这会儿李怀德已经点了香烟,随手又把烟扔到了李学武这边,道:“想想办法,这个案子看来还得真搞”。
李学武也是叹了一口气,给自己点了一根,把烟放在了烟灰缸旁边。
使劲抽了一口,并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皱眉思考着。
栗海洋的岁数不大,但工龄不小,十七岁就来厂里上班了,一直在厂办当秘书。
高中毕业,一进来就在厂办,且能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就给副厂长当秘书,也算是年少风光了。
不是他的能力有多么的强,厂办里能力强、学问高的有的是。
能在金耀辉任职边疆办事处后给李怀德当秘书,是因为他爸栗尧相是厂谠委那边离退休干部科的科长。
当然了,栗海洋在厂办里历练了这么长时间了,能力当然也是一顶一的,尤其是他爸在后面教导着。
只是栗海洋每次见着李学武,都会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好像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个屁。
李学武是高中学历,他也是,李学武三年部队,他五年厂办。
现在呢?
李学武坐在这跟副厂长谈事情,他得端茶倒水伺候着。
最让他无奈的不是李学武的职务和运气,而是气场,或者说气度。
就坐在那,李学武的身上自然有一种处级干部应有的气度。
面对副厂长李怀德的时候,也并不是曲意逢迎的状态,甚至是李怀德求着他给出主意。
这特么太打击人了。
李学武是青年干部里面的佼佼者,领头羊,排头兵,扛旗手。
这不是李学武自己说的,这是书记杨元松说的。
全厂的青年干部还是要看李学武,因为他最牛。
年纪最小,职务最高,能力最强,素质最优。
栗海洋跟其他厂里的年轻人一样,都仔细观察过李学武的行为举止,研究过他的办事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