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解成虽然不知道地窨子是啥,但能理解他媳妇儿的抱怨。
他也是会玩儿嘴活儿的,用刚才葛淑琴劝他的话反过来劝葛淑琴。
“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啊!”
“哼~嗯~”
葛淑琴嘟着嘴一跺脚,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看着媳妇儿泫然欲泣的模样,闫解成也是心都要碎了。
“那就把后窗户打开,我再找人把炕重新搭一下”
“重新粉刷,用砖铺屋地,再搬两个柜子过来”
“我再给你掏噔个匣子!”
闫解成哄着葛淑琴,一样样地给做着保证,最后商量着问道:“你看这样行不?”
那后窗户并不是以前就封着的,那是因为闫富贵心眼子多,怕有个后窗户,儿媳妇儿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可现在葛淑琴不怕,那闫解成就不怕。
去年结婚以后,这屋子就跟蒸笼似的,可是把于丽热了个够呛。
到了冬天不暖和,又是冷了个够呛。
葛淑琴是跟闫解成到京城享福来了,不是受罪来了,她可不学于丽,受这个苦。
就算是闫解成说了这么多,她还是用人会苦一时,不会苦一世来鼓励自己。
她的这句话却是跟正在做人生讲师的老彪子撞车了。
“人会苦一时,不会苦一世!”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那年我双手插兜,穷的不知道什么是对手!”
“可你再看我现在,谁能想到我李文彪也能自己挣饭辙了!”
吃早饭这会儿,老彪子正在给十三太保画大饼。
讲废品回收是多么的有前景,讲资源再利用是科学发展规律。
拿他收碎木头做家具卖来举例,很是让十三太保仰慕了一下。
因为老彪子也没说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就都虚着按在了他自己身上。
李学武和大姥等人都笑着看老彪子吹牛皮,这是吃饭的一个保留戏码。
老彪子就跟耍猴似的,不是说这个,就是鼓励那个。
李学武看着他就跟特么后世那些开激励晨会的神经病主管一样。
就这份口才,到了后世也是饿不着的。
去干人生导师,给那些微商讲成功学去。
李学武相信他也会说反手给叛徒五百万的狗屁话的。
混的再次也不总比这个因为供应盒饭里没有鸡腿而打架的大师强吧~
就依着老彪子现在的范儿,好像现在收的不是破烂儿,而是军火。
李学武几个坐在桌子的一头儿,离十三太保还远。
沈国栋挑着眉毛对着坐在对面的李学武小声说道:“他以前也不这样啊”。
二孩儿笑着低头说道:“可能是病情恶化了”。
“呵呵呵呵呵”
“酷酷酷酷酷”
“咳咳咳咳咳”
嘴里没东西的,笑声是呵呵,有东西的就是酷酷了,咳咳咳的是笑呛着了。
二孩儿这小子是个冷面刺客,平时不爱说话,可只要说出来一句,那就能把人肺管子戳个窟窿眼儿。
老彪子也看见了桌子一头的这几人不好好听讲。
也不知在说什么,但一定在取笑自己。
但他没办法,因为那边不是供奉就是股东,还有资本大佬。
可他不在乎,他不在乎面子,他对面子不感兴趣,他从来没有要过面子。
几人笑过以后,李学武对着坐在一边的叶二爷问道:“二爷,认识会装裱的师傅不?”
“装裱?”
二爷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有认识的,不过很久没联系了,得去琉璃厂打听”。
“那今天得麻烦二爷跟我跑一趟了”
李学武见二爷询问的眼神解释道:“我得了一副字,需要裱起来保存”。
“很重要吗?”
二爷撂下饭碗,对着李学武说道:“要是一般的字画,我也能裱”。
“很重要”
李学武说的很是郑重。
二爷也看出了李学武严肃的表情,这桌子上人多,也没多问,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李学武跟二爷说完,便对着忙活着给众人填粥的于丽说道:“让他们自己填,你得烧一锅温水,一会儿要用车”。
“知道了”
于丽爽快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粥锅放在了桌子中间,便去厨房烧水去了。
她知道李学武一会儿要出去装裱那副字。
虽然她不知道谁写的,但李学武带回来以后一直妥善保存着。
放的时候也是叮嘱她不要碰着了,要小心。
后院的柜子她都有钥匙,里面啥东西她没见过。
可李学武唯独对这个很是在意,让她也不得不小心对待。
跟二爷定好,李学武便闷头吃饭,今天的事儿也不少,现在看可能歇不着了。
见李学武不说话,这边也就都闷头吃饭了,搞的老彪子还以为怎么着了呢。
吹……演讲的节奏被打乱,老彪子也是没有心情再扯蛋了,端起都凉了的粥碗开始吃饭。
等吃完了早饭,李学武便要去给车加水,却是被霍永芳抢了手里的水桶。
“武哥,这活儿我们来干,您歇着就成”
霍永芳倒是会说话,拎着水桶,接了于丽手里的水瓢就开始舀水。
李学武看了看要帮忙的几个小子,当初跟自己横的莫永杰就在里面。
见李学武的目光看过来,那个小子还低下了头。
“把头抬起来”
这十三太保的名字里都有个永字在中间,因为都是孤儿,由着二爷给起了名字。
一个个穿的不咋地,可名字都不错,也是二爷有文化。
听见李学武说抬起头,这里边就他低着头,所以知道是在说自己。
“武……武哥”
“不喜欢叫可以不叫,叫名字也行”
李学武对这些小子们的表情永远都没有笑模样,跟对老彪子他们完全两个样。
这是李学武故意的,他不稀罕这声武哥,武哥也不是谁都能叫的。
想要地位,就得有付出。
莫永杰抬起头偷偷看了李学武一眼,被李学武的表情吓了一下。
想要再低头,却是想起刚才李学武的吩咐了。
所以这会儿怕跟李学武对视,学着身边的兄弟转头去看正在舀水的大哥了。
这些小子们的表情李学武尽收眼底,他没有恐吓人的意思,就是不想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低头。
“会看书吗?”
听见李学武的问话,这些小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倒不是这个问题有多难,而是这么多人在呢,由谁回答啊。
霍永芳舀好了水,让老二孟永祥和老三席永忠拎着水桶去加水了,自己则是笑着回答了李学武的问题。
“哥,我们识字,但读的书不多,没机会呢”
要不怎么说他是大哥呢,李学武这边刚说了不喜欢叫可以不叫,他就把那个武字省了。
“是嘛!”
李学武没有问这些小子怎么识的字,怎么个没机会法儿,他对穷人的苦难没有兴趣。
他认为这没什么好说的,并不是什么励志的经历。
当然也不会怜悯他们的境遇,夸赞他们的坚强。
穷人经受苦难不是为了磨炼意志,只是因为避不开。
李学武也从来不会拿自己曾经受过的苦去激励别人,也不会像老彪子那样用现在的甜去诱惑别人。
世界上最无耻,最阴险,最歹毒的赞美,就是用穷人的艰辛和苦难当做励志故事来愚弄底层人。
后世总是有大把大把的人,歌颂深处苦难的人。
比如说怀孕八个月的女子依然送外卖,年过八旬的爷爷捡废品养活两个孙女。
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你,这个社会上你不是最惨的,比你惨的人多的是。
你要知足,你要奋斗。
然后你感动地擦了擦眼泪,把心头对社会和生活的不满往下压了压,然后继续像驴一样,日复一日。
李学武是没遇见这样跟他说话的,要是遇见了一定赏他一巴掌。
这些小子能活到现在,都有属于自己的强大的内心世界,根本不需要他的怜悯。
他们需要的是机会,附于骥尾的机会。
“大姥,打个书柜”
李学武比划着说道:“就是横平竖直的格子柜就行”。
跟吃了饭走出来的姥爷说了一嘴,又转头对着闻三儿说道:“找些书来,要他们能看的,有用的,放在东屋去”。
说到书的时候,李学武还对着闻三儿眨了眨眼睛。
姥爷并没有关注李学武打书柜要做什么用,只要外孙子说了,那就不是事儿。
闻三儿倒是对李学武的吩咐有些挑眉头。
虽然心里想着,但是嘴上回复的并不慢。
“知道了,我去仓库看看,再去旧货市场踅摸踅摸”
霍永芳听见李学武的话脸色激动地要过来给李学武下跪了。
其他小子也都是各种眼神地看着李学武。
这一刻他们或许还记得李学武逼着他们下跪时候的场景。
但给他们读书的机会,这个凶狠的人却是头一个。
李学武一把抓住了霍永芳的肩膀头,很是认真地说道:“既然是饿狼,就别学绵羊”。
霍永芳被李学武的话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李学武不知所措。
站在门口的二爷则是板着脸,一声都不敢吱。
李学武没管别人的态度,而是扫了一眼这些小子,说道:“机会不是别人给的,是要自己争取的,没知识,人家骗你都不知道”。
“知道了~”
霍永芳终究是老大,面对李学武的气场,虽然有些腿哆嗦,但话还是能说利索。
有的小子就不行了,被李学武一说,先是往旁边挪了一步。
这是人的正常表现,趋利避害嘛。
可李学武就是皱了一下眉头,松开了霍永芳的肩膀说道:“你们是异性兄弟,可也是竞争关系,所以别跟我玩儿兄友弟恭那套”。
今天是个机会,李学武便将丑话说一说。
“我给你们提供条件不是为了做慈善的,做慈善我也不会收你们这么大年龄的”
这些小子都知道李学武说的是实话,这会儿都屏气凝神地听着,在心里想着。
给车加了水回来的孟永祥和席永忠则是站在了门口二爷身边听着。
“这里不会一直给你们提供方便,也就两三年的事儿,有的可能就一两年”
李学武转着身看着十三太保说道:“这个时间也是你们能学习的时间”。
“方便我给你们提供了,能学多少都算你们自己的,别人抢不走”。
二爷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李学武的话是对的,孩子多了可不好管。
更何况都是这种情况的孩子,心都是凉的,一般人捂不热。
这个倒座房是能遮风挡雨的,可是大了呢?
总不能都打光棍儿,跟这儿混吃等死吧?
他现在理解李学武的话,也理解李学武的做法,可就是有些心疼。
李学武这边继续说着:“时间一到,表现好的,我给你放出去”。
“但你得给我立得住,趴下了,那就别起来了”。
“表现不好的,就直接扛行李卷走人!”
“我不需要你记得在这儿的情分,你也不要提在这儿见过的人”
看这个李学武的凶狠表情,这些小子心里都是一紧。
这段时间稳定下来后的安逸被李学武今天的几句话打的支零破碎。
各自看了看身边的兄弟,这里面有可能以后做不成兄弟的。
李学武眼睛瞥了一下闻三儿,道:“三舅有别的工作,他的车要交出来了”。
听见这话,十三太保都把四散的目光聚集到了李学武的身上。
车代表什么,一是地位。
这西院儿只有四台车,都在那些兄弟手里,他们只能走着去附近收和捡。
二是钱。
附近的街坊都习惯来回收站卖废品了,想着的是换吃的和零用的。
他们只能往更远的地方去收,可双腿干不过轮子啊。
有了三轮车,他们也能满四九城窜了。
走的更远就代表挣得越多啊。
现在他们挣的钱将将儿够在这儿吃饭的,住宿的钱都欠着呢。
谁不想借着这个机会起来啊,都知道钱好啊。
李学武看了几人一眼,边往出走边说道:“三舅会告诉你们谁来拿那台车”。
闻三儿是一直都有观察这些小子的,他手里有一本考核的账。
这会儿见李学武出去了,小子们的目光看向他,便说道:“不用看我,看你们自己,看你们平时表现的”。
说完无奈地叹气道:“车只有一台,人有十三个,所以学武才说要争的”。
老彪子嬉笑着脸说道:“没事儿,等三舅把书找来了,大家都多学习,机会有的是,大家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
他算是找着优越感了,他是小本毕业啊,这些人准没有小本学历的。
闻三儿却是横了老彪子一眼,随后肯定地说道:“机会一定是有的,三轮车也是要增加的,不过也是要看计划的”。
刚才看见有的小子神情落寞,怕是自己争不上,闻三儿这会儿还给补补奶、喂鸡汤呢。
都是小狼崽子,都往前冲,都能给他立功才好呢。
李学武没有等着他们说完便带着二爷往西院儿这边来了。
二爷的表情一直都很沉重,自从上次见面,李学武再也没说过这些小子。
今天算是第一次把话讲的这么明白,虽然李学武还是收着说了。
霍永芳他们再早熟,也听不出李学武话里的含义。
可活了大半辈子,遭了大半辈子风风雨雨的二爷听得出来。
等上了副驾驶,看着李学武踩着油门将车开出了院,这才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你是要养蛊吗?”
“嗤~”
听见叶二爷的话,李学武嗤笑出声。
转过头看了看,笑道:“您是不是太高看您这些高足了?”
叶二爷被李学武的话噎了一下,也是有点儿受打击。
李学武转过头,扶着方向盘笑道:“养个屁的蛊,就这几条小虾米,永远都成不了真龙,充其量就是只小长虫”。
倒不是李学武给这些小子一杆子打死,他也是希望这里能出一个、两个得用的。
如果真的培养好,那倒座房这些小子就不是第一批。
十几年后,这就是黄埔一期、二期……
叶二爷转头看了看李学武,他现在也是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叶二爷也是给这些小子正名呢,他一直都觉得李学武和闻三儿防着这些小子。
这不是错觉,他就是能看出倒座房对这些小子并不信任。
他想着说这些孩子吃了苦了,好好教育就能成材的,也是想着李学武多照顾照顾。
老人嘛,都是跟他一起共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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