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玉楼春压下那股涌上来的酸涩,尽量让语气轻松些,“您想写什么都可以,写好后我让阿武去拿,再转递给母亲看。”
那边萧左年擦了擦眼角,“好,好,舅舅这就写,舅舅能不能再多带点东西啊?”
“什么?”
“玉兰花,当年你母亲最喜欢把玉兰花晒干了泡茶喝,这些年她不在,我每年都晒好多,我包一些给她好不好?山上也许没有,就是有,兴许也没有这一棵树上的好喝呢,这棵玉兰树可是你母亲亲手栽种的,她该是更喜欢些……”
玉楼春听着那边絮絮叨叨的说着,鼻子再次发酸,强忍着流泪的冲动,她笑道,“好的,舅舅,那您准备吧,准备好了跟我说一声。”
“好,好……”
挂断电话后,玉楼春拿手背遮住了眼,身子倚在靠背上,半响不动。
见状,阿武心里也跟被什么搅动着一样,暗暗示意念北,小姐难受了,你快些安慰啊!
念北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她的侧颜,眸光绵长,在她看不到地方,心里的怜惜恣意的生长。
车里寂静无声,似有什么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到了宏京,下车时,念北才道,“小姐,您无需给主子夫人写信,他们便知道您的一切,也知道您的心意和感受。”
玉楼春下车的动作顿住,没有回头看他。
念北又道,“您没有写信是对的,他们若是看了您的字,听到您的话,只怕在山上便再难待下去了。”
玉楼春轻“嗯”了一声,用力呼出一口气。
念北又低声道,“时机未到,小姐还请暂且忍耐些时日,快了。”
玉楼春说了声“好。”,开门下车,阿武跟在后面,念北留在了车里等候。
上完课后,玉楼春去了庄教授那里一趟,当然不是一个人去的,庄旭不情愿的跟着一起。
学校给老师们安排的宿舍楼在比较偏僻的一角上,幽静安宁,两人去的时候,庄悠正巧也在,不知道和庄教授在争执什么,眼圈发红,看到两人来,起身去了卧室里。
庄墨神情疲惫,看到玉楼春时,有些愧疚难言,再看到她身后的庄旭时,眼神才亮了起来。
庄旭的脸色却不太好看,若不是玉楼春警告他,他在看见庄悠时,就想扭头走人了,进了门,就没好气的坐去沙发上,自顾自的低头玩手机,仿佛来这里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庄墨倒是习惯了他的这种态度,也不以为意,让了玉楼春坐下后,才问,“小楼,你来找我可是有事?若是也劝我去上课,就不要说了,唉,我暂时还……”
玉楼春打断,“不是的,庄教授。”
庄墨讶异,“那是什么事?”
玉楼春平静的把最近查到的事一一跟他说了,没有刻意避讳卧室里的庄悠,她也应该知道,她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又是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捆绑住了庄教授的一生,若是她没有看错,在她进来时,庄悠和庄教授争执的是王慧雪的事,她作为女儿,不希望自己的父母离婚可以理解,但是不能不辨是非了。
庄墨听完,整个人都惊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庄旭看似不在乎,却时时关注着,此刻见状,忍不住讥讽一声,“你还真是本事,身边养了这么一条毒蛇都不知道,你还当什么教授?”
庄墨面色变了变,下意识的解释,“小旭,我……”
庄旭不耐烦的摆摆手,“我不听解释,反正和我无关,那是你的家事,你愿意跟毒蛇过一辈子也是你的事,不过你最好管好了她,她喜欢装神经病就装神经病,她喜欢服药就服药,她喜欢绑着你过一辈子我也不稀罕,只是别让她出去乱咬人,否则……哼,这可不是二十多年前,可以任由她欺负。”
闻言,庄墨闭了闭眼,颓然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玉楼春看着不忍,暗暗瞪了庄旭一眼,宽慰道,“庄教授,您也不要太自责,我刚刚不是说了,那一切都是司家的阴谋,就算不是王慧雪,司家也会安排别人来拆散您和庄旭的母亲,他们就是不想看着你们幸福,好在终于水落石出了,王慧雪不是真的精神失常,她只是服用了某种可以导致暂时失常的药物而已,只要让她停止服用那种药物,她的病就不治而愈了。”
闻言,庄墨依然不乐观,“可她会停止吗?她不会愿意的,她就算精神失常是装的,可我觉得她是真的走火入魔了,根本无药可救,这些天,我试图劝过她太多次了,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就是咬住一句话,她就是死都不会离婚,我还能怎么办?她是死是活我都不在乎,可是悠悠……”
话音一顿,他心疼的扫了紧闭的卧室门一眼,无奈的叹息,“可她毕竟是悠悠的妈啊,悠悠若是没有了妈,她该怎么办?”
闻言,庄旭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中,忽然冷冰冰的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质问,“那我呢?”
庄墨身子猛地一震,“小旭!”
庄旭冷笑,眸子里似起了风雪,让人望着心悸,说出的话更是扎人,“别喊得那么亲热,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有老婆,有女儿,你撇不下你老婆,你舍不得你女儿,你还有什么资格喊我的名字?”
庄墨顿时愧疚难当,慌乱急切的解释道,“不是的,小旭,在我心里,你也一样重要,你是我儿子,是我和明月……”
庄旭像是再也忍不了,厉声打断,“不要提我妈的名字,你配吗?就算当年那一切都是阴谋,可你背叛妈妈也是事实,而且,你还留下了一个永远都抹不去的证据,现在为了她,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呵呵呵,我真是替我妈不值,她当年是怎么看上你这种伪君子!”
这话可谓是诛心之言了,庄墨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庄旭恨恨的又盯着他片刻,忽然噌的站起身,“我就不该来!”
说着,就要离开,庄墨下意识慌乱的去拉他的胳膊,不让他走,却被他毫不留情的甩开,他一时站不住,砰的摔倒地上,头不偏不倚撞到沙发的一角,顿时额头上渗出血来。
庄旭一下子怔住了。
见状,玉楼春呵斥他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扶起庄教授。”
庄墨一手捂着额头,一手努力撑着地面,“没事,小楼,我不碍事,能自己站起来……”
庄旭还傻傻的站着不动,玉楼春无奈,只好自己走过去扶着庄墨的胳膊,这时,卧室的门也被拉开,庄悠紧张的跑出来,和玉楼春合力,把庄墨扶到沙发上坐下,一连声的问,“爸,爸,您没事吧?”
庄墨摆手,安抚着,“爸没事,别怕,悠悠……”
庄悠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哭起来,“还说没事,呜呜,您头上都流血了,怎么办啊……”
玉楼春已经拿了自己的手帕递给庄墨,暂时止血,这会儿她看着庄旭和庄悠两个人都已经乱了分寸,只好冷静的吩咐,“悠悠,这里有医药箱吗?给我拿来,我帮庄教授处理一下伤口。”
闻言,庄悠像是忽然有了主意,抹去眼泪,急匆匆的跑去卧室,“有,你等着……”
片刻,庄悠就抱着一个小箱子跑回来,递给玉楼春,“小楼姐姐,给。”
玉楼春接过来,从容不迫的拿出消毒的东西,给庄墨清理伤口,还好,伤口并不深,不需要缝合,消了消毒,她又抹上点止血的药,敷上一块伤口贴,很快便处理好了。
“庄教授,疼的厉害吗?”
庄墨故作轻松的笑着,“不疼,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一点小口子罢了,不用包都没关系。”
庄悠这会儿总算平静下来,充满敌意的瞪了庄旭一眼,语气不是很好,“怎么会没事,爸,都怨他……”
庄墨紧张的喝止,“悠悠,不管你哥哥的事,是爸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我才不信,我在房间里都听见了,是他推您,您为什么还护着他啊?”庄悠声音尖利。
“悠悠,他是你哥。”庄墨沉痛的提醒。
“不,不是,我才没有哥哥!”庄悠却听不进去,她情绪也很激动,捂着耳朵,竭力否认这个事实。
而庄旭在发怔无措后,听到这些话,眼神再次冷下来,“我也没有妹妹,我妈就只生了我一个。”
话落,他再次转身要走。
庄墨酸涩难言,想伸手却又无力的垂下,那神情让玉楼春不忍了,庄教授虽然对当年的事有错,可他也是受害者,而且他夹在庄旭和庄悠之间,确实难做,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的爱是不分厚薄的。
她出手,抓住了庄旭的胳膊,不容置疑的道,“坐下。”
庄旭神情倔强,“不要!”
“坐下,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留在心里才会成了魔。”看着庄旭眼底的受伤,玉楼春语气软了几分,刚刚他失手推到庄教授的气恼也淡了些。
“我和他们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庄旭咬牙。
“那就坐下听我说。”
“玉楼春……”
“庄旭,没有我的同意,你出不去这个门口,你知道的,阿武在外面守着。”
庄旭瞪着她,半响,才不甘的坐下,却拒绝看任何人,低着头似无声的抗议着什么,也或者是逃避着什么。
玉楼春又看向庄悠,“悠悠,你也坐下。”
“小楼姐,我不想和他……”
玉楼春打断,态度很坚决,“悠悠,你也长大了,尤其是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有些事,更不是你逃避或是拒绝就可以否定它的存在的,庄教授为了你,已经牺牲了很多,他那么疼你,难道你都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闻言,庄悠夭折唇,终于坐下。
玉楼春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语气有些清冷,“你们是一家人,是这世界上原本该最亲密的人,可现在呢,却恶语相向,甚至还动手伤人,不管你们是有意还是无意,你们的言行举止都像是刀子一样戳在对方的心上,伤口或许很快就好,可有些伤口却能留一辈子,你们难道要一辈子都活在彼此的憎恨或是愧疚中?”
庄旭和庄悠都低头不说话,庄墨沉痛的看着她,声音沙哑,“小楼……”
玉楼春又道,“庄教授,其实我没有资格说什么,因为这是你们的家事,可您是我最敬重的老师,我实在不忍看您变成现在这样,在我眼里,您永远都是那个温润儒雅、学识渊博、和蔼可亲有君子之风的庄教授,您教书育人,所有考古系的学生都爱戴您、崇拜您,我曾经也想成为您这样的人,有一天可以站在三尺讲台上,可现在呢,我站在讲台上了,您却连走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