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拥有最坚强意志的jūn_rén ,才敢选择忘记死亡的恐惧,向着死神镰刀挥舞的方向,逆流而行。
可是刘浪也知道,他必须忍。通过方才172师的精神状态,他已经知道,第21集团军全军已经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边缘,一个引子,都有可能会导致这支心理已经压抑到极限的大军彻底崩溃。
陆军少将满脸歉意,但却也无可奈何,他是172师副师长,可不是后面这几个步兵师的指挥官,况且,就算人家给他这个陆军少将面子,但,路,人家让了,物资也搬开了,你总不能让人家连个牢骚话都不说了吧!
直到,刘浪看见一名被摆放在路基边上的一名伤兵在车队经过的时候,徒劳的闭上眼睛来抵挡车轮激起的灰尘,他甚至连闭上眼睑,都有些费劲。
刘浪彻底被怒了,手一挥,命令车队全体停车,跳下车,大步走到被放在担架上的伤兵面前目光死处一扫,厉声质问道:“这是谁干的?”
可能被刘浪的威势所摄,也或许是一个陆军上校外加一个陆军少将的军衔足够高,一时间没有人回答刘浪的话。
“我见过很多jūn_duì ,中央军,川军,西北军,晋军,东北军包括日军,他们有的战斗力强悍,有的战斗力稀松平常,像我们川军,很多人因为喜欢抽大烟被你们戏称为双枪军,甚至有的因为装备差被称为叫花子军,但他们共同的特征,包括被我们称之为鬼子兵的日军,从未抛弃过自己负伤的战友,哪怕是背,是抬,也要把他背回去抬回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他遗弃在大路边上。”刘浪的声音犹如金石,说得一群21集团军官兵们面如土色。
“长官,他要死了,医生说没办法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我们只是想,让他躺在一个干点儿的地方!”
一名身形瘦弱的士兵抹着眼泪站了出来,想来,将受伤的战友放在这个地方,他也是不愿意的。可是,他应该也是没力气了,尤其是在这样的状态下狂奔三天后,不愿意把即将死去的战友放在冰冷潮湿的泥地里,那只能放在还算干燥的公路边上了。
刘浪知道,这只是遗弃伤兵的开始,随着地面上的日军开始追击,天上的日机不间断的开始轰炸,当溃退不可避免的来临后,遗弃伤兵的行为会越来越多,不光是21集团军,几乎是整支淞沪大军,高达十万的伤兵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亡在那两条只有300公里的公路两侧。
本来,他们是可以回家的;本来,他们在伤愈之后是可以归队的;本来,他们是有机会继续朝凶恶的日寇射出自己枪膛里的子弹的;本来,他们是可以成为一支jūn_duì 的骨干力量的。
但,他们没了这个机会。统帅部的失误,战友对生的渴望以及军心的溃散,让他们失去了这个机会。
刘浪轻轻拨开伤兵身上盖着的一件军服,眼角也忍不住微微一抽,伤兵的伤,的确很重,双膝以下尽皆失去,就用脏呼呼的绷带裹住,鲜血透过并不厚的绷带不停的向外渗透着。
伤兵苍白的脸色已经表明,不说什么细菌感染,大量的失血已经在悄然夺走他年轻的生命,不出意外的话,伤兵就会像刚才那名士兵所说的一样,会很快死去,或许,都不用等到车队全部通过。
是的,他要死了。可是,刘浪觉得,自己必须得为这个伤兵做点儿什么,更确切的说,是为所有伤兵。
刘浪抬起头,目光迥然的看向周围静悄悄不再说话的士兵们,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声音:“他快死了,可是,这并不是你们可以放弃他的理由。对于战士,战死沙场,死亡不过是归宿,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战士最怕的,却是战友的背叛,当他替战友抵挡来自敌人的攻击的时候,战友却落荒而逃;当他受伤,需要战友的帮助的时候,战友却离他而去。。。。。。
《秦风---无衣》中曾有首歌是如此唱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好一个与子偕行,你们,就是这样和袍泽偕行的吗?将袍泽带离战场,却又将他一人孤零零的丢在寒风中,让他孤独冰冷的死去,仅仅因为一句医生说他活不了?”
很多年以后,第21集团军于此战幸存下来的士兵们,都还记得这一幕,身材并不高的刘浪,站在公路上,站在诸多袍泽面前,面容不算英俊,却双眉入鬓,仿佛浑身发着光,声音虽低沉,却震耳发聩。
在场诸人,此后的余生中,再未有任何一人抛弃过同袍,哪怕自己也会因此而死亡。
闭着双眼的伤兵的眼角,迸出一滴晶莹的泪珠,在寒风中,吐出最后一口热气。
他是不幸的,在即将回家的路上,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同时,他也是幸运的,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没有冰冷的风沙继续扑打在脸上,还有位战友在为他振臂而呼。
感应到年轻生命的逝去,刘浪脱下自己的军服,轻轻盖在年轻士兵已经苍白蜡黄的脸上,肃然行礼。
秋风萧瑟,肃杀无声。
超过千名士兵,默默的看着仅着白衬衣的刘浪笔直如青松,摘下钢盔,对着军衔不过二等兵的小兵,行礼。
那,不是一名上校向士兵行礼,那是袍泽向袍泽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