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镇雄兵扑救及时,大半个毕节都保了下来,于是孙杰叫沈钢留下,从七星关向城里运军粮物资,又派出军使北上向罗乾象通报军情,自己率主力沿着官道向东追击。刚刚走出半日便遇到了折返的马队。上官飞报告,永宁军的后卫都已上了船,沿着响水河顺流而下。上官飞本想率队顺着沿河官道追击骚扰,但时不时道旁林中便有冷箭射出,箭上还煨了毒,白白折了两名弟兄。上官飞当然舍不得命令手下弃马入林搜索,用宝贵的甲骑跟苗贼死士几命换一命,好在永宁军去向明确,便气恨恨地回来了。
孙杰铺开舆图:响水河一路南流,途经归化驿、阁鸦驿、大方城、金鸡驿,随后直到鸭池,沿途两三百里便再没什么像样的据点——也就是说,几万逃敌将至少在三四天的时间里完全得不到休整和补给的机会,因而不太可能一路跑下去就强攻鸭池,他们大概率会在驶过金鸡驿不久便弃舟登岸。登岸后他们会去哪里呢?向南是织金,那是安邦彦的老巢。不过,山水画一样的舆图虽然准确性着实堪忧,但也有个优点:一目了然。织金周围层峦叠嶂的都是山,对打游击的小股部队来说是天堂,但几万人马进去就再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只要被官军守定几条要道,要不多久便都得饿死在大山里。北面是奢香驿、水西驿、谷里驿、火灼堡、金沙……那一带是安位的地盘。虽然安位没明着跟安邦彦一起公然造反,但谁都知道,不过就是一层没戳破的窗纸而已,暗地里接应永宁军是肯定的。此外,黔西北还有个对奢崇明具备致命吸引力的诱因——新巢赤水卫、老巢永宁和奢家发祥地的老寨蔺州,全都近在咫尺:奢贼肯定会向北!
看着舆图,渐渐地,孙杰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那样做,对罗乾象有些难以启齿,而且赌注押得有些大了。
孙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个大胆到近乎荒唐的念头。伙头老徐送了晚饭进来,多年的行伍生活养成了吃饭快的习惯——战斗需要充沛的体力,而下一餐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风卷残云般将食盒里所有东西吃下肚,孙杰便睡下了,准备明日起个大早继续追击。
然而在行军塌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却总是睡不着,越是努力不去想,那念头反而越发强烈。孙杰干脆爬起来对着舆图发了大半宿呆,一遍又一遍反复推敲着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确实有些大胆,如果成功,西南苗乱会被一举荡平;但……若是突然有些什么变故,可不仅是前功尽弃那么简单,自己的前程固然会受到很大影响,朱大人那里也将受到极大拖累,甚至一夜之间变会从五省督师沦为代罪之身的阶下囚!朱大人肯定会同意自己的任何方案,劳顺那边也不用说,可刘超跟自己全无任何交情,实现自己的计划又必须得到他的配合——还得是佯败,他能心甘情愿么?再说了,哪怕是一小会儿,罗乾象又是否愿意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呢?旁人会不会说自己贪功,把平贼大业当儿戏呢?
孙杰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要扛到肩上的这副担子委实太重了。
东方发白时,孙杰出了帅帐。冷冽的山风吹来,精神不由得一振。山风也送来营兵们窃窃的语声:“那奢贼真是被咱大帅骇破了胆,箭都没发一支便逃了。”
“是呢。那奢贼也真是,好好的一座城,怎么也能挡咱两天吧,说放弃就放弃了。”
放弃!
这两字像奔雷一样轰入孙杰的耳膜,直入脑海!
是啊!大好的一座城,奢贼说放弃便放弃了。顾虑、包袱、犹疑、畏缩、指责……只要一心为了圣上、一心为了大明,我,又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