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我喃喃着,听着若琛在电话那头哭得变了声的音调,我明白了这个走,意味着什么。w灵魂仿佛被什么抽空一样,脑子里万籁俱寂地发麻,我颤抖着问:“你们在哪儿?”
若琛说了个医院的地址,我飞快地说着:“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看着身边的子越,我发现自己的嘴唇都有些发麻,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溢得满脸:“邵琦走了,我要去医院。”
“我和你一起。”子越立即起身换衣服,沉稳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虑。我看着衣橱里的衣服,有些头晕,随手扯了件黑色的披上,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四点,匆匆随着子越出了门。
一路上,我的意识一片空白麻木,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的邵琦,怎么会走?昨天下午她还来找了我啊,我只道她是要换个城市生活,可一转眼,怎么就走了呢。
子越的车开得很快,像深夜的精灵般穿梭在路灯暗淡的马路上。我的灵魂游离,完全无法想象那个生如夏花绚烂的女子,是真正的去了。
到了医院,我边往里跑着,边给若琛打电话,若琛在急诊楼前等着我,眼睛红肿,声音沙哑看着我:“已经到太平间了。”
我的头一晕,脚下一软就是一步踉跄,险些摔倒,子越在身后稳稳地托了我一把,转牵着我的手,跟着若琛进去。
走廊里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和徐硕说着什么。徐硕一脸麻木的怆然,看见我眉头一皱,脸上的痛苦又深了几分。
“我要去看看邵琦。”我抑制不住眼泪,捂嘴看着若琛。她跑去找护士,领了张条,带我进去。我竟然没有一丝害怕,只是迫切地移着步子。
工作人员看了看条子,淡淡道:“刚推进来,还没进冰柜。”说着带我们到了角落的一张床上,白色的床单盖着头和身子,我颤抖着伸出手,若琛早捂着嘴又哭成了一团。我竟脑子仍是木木的,尽管眼泪早已四溢。
子越把我的手抓住收回来,他伸手把邵琦头上的单子缓缓地扯了下来,却猛地僵住了,脸色变得惨白:邵琦身上,穿着昨晚我给她的那件浅粉色外套,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件小西服,经常穿着外出。她穿着那件衣服,静静地躺着,神色安宁,竟有几分我的样子。我看着心也不由一抖。
邵琦的脸很白,只是不是雪白莹润,而有种墙皮似的灰白,失去了所有的光泽。长长的睫毛随大大的眼睛阖着,只是再不会闪烁;红润的唇也变得黑灰。那么精致灵动的瓷娃娃,灵魂脱离后,那具躯壳也变得那么黯然无光。再美的红颜,也会成了枯骨。
我木木地伸手想去摸摸邵琦的脸,喃喃着:“她一定很冷,昨晚她就冷。”子越一把扯过我的胳膊,铁青着脸要把我拖出去。我僵着步子不肯走,却被他一个用力连拽带抱裹了出去。邵琦的脸从我视线滑过的一霎,我终于意识到,她走了,真的已经走了。再也忍不住,“啊”地哭出了声,蹲在了太平间门口,哭得泣不成声。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子越开口问着:“怎么回事?”
我缓缓止住了哭,摇晃着站起来,徐硕一脸恸色颓然走了过来:“嗑药嗑多了。”
“嗑药?”我愣住了,邵琦的这一生,和嗑药似乎离不开,因为嗑药被开除,因为嗑药住了医院,这一次,终究是没能逃脱,嗑药嗑到撒手人寰。
“怎么就是改不了?”徐硕一拳砸在了墙上,痛苦地闭上眼。
“在哪儿发现的?”我捂着嘴问。若琛抽泣着说道:“一个酒吧的包间,她和几个朋友玩,后来有人发现她一动不动了,就赶紧报警。送到医院,已经——”若琛哭着,“那几个一起嗑药的被警察带回去了,她手机里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徐硕的,警察通知的我们。”
“她说的什么?”我问。
“她说累了,想回家,就挂了,语气已经不对。我再打过去,就没人接了。”徐硕使劲仰着头,声音颤着。是不是仰着头,就能不让眼泪滑落?
想着邵琦昨晚那句:“我这一走,只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我痛彻心扉,是一语成谶,还是早已决绝?
“通知她家里了吗?”子越问着。徐硕点头:“应该中午就到了。”
“她还有别的朋友吗?”子越问。
“没了。”徐硕摇头。“高嘉俊呢?”我想起了邵琦说的那个让她想迷途知返的人。
“都分手了。我没他联系方式。邵琦手机被警察拿走了。”徐硕满脸痛苦。看着徐硕,我很震动,有徐硕这样的朋友是邵琦之幸,即使做不成恋人,也仍然以朋友的身份为她尽心,为她负着最后的责任。而无须去责求那个害怕风言风语的男生。
天已经亮了,一夜的煎熬,都有些心神疲惫。徐硕让我和子越先回去,他留下来等邵琦的家人。
我呆呆看着子越,说着:“你去忙吧,我想和徐硕一起等。”最后也只能为邵琦做这些事了,如果回到怀柔,再有什么事,赶来的路程太远。
子越打了个电话,对我和徐硕道:“我订了两个房间,都先休息一下。有事再说。”
子越定的是医院附近的酒店,开车几分钟到了。进了房间,我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子越也躺到了我身边,长舒了口气。
我闭着眼睛,脑子却一刻不能停歇,邵琦昨晚对我说的话句句浮上心头,直戳得我的心千疮百孔地痛。忽然子越“哼”了一声,像从梦里惊醒似的睁开眼,接着紧紧从背后搂住了我,手心有些泛潮。
“怎么了?”我无力问着。他沉默不语,半晌,声音低沉:“以后不要把衣服送人,看着扎心。”邵琦穿着我衣服躺在那儿的脸不由浮在我眼前,我打了个冷战。
到了中午,一夜的哀痛疲惫些微缓和了些,我到隔壁敲着徐硕的门:“她家里人到了吗?”
徐硕也纳闷:“我再打个电话。”拨了电话讲了几句,狠狠地挂了把手机摔在桌上:“真行,都这个时候了,还坐着火车来。”
我的身上一阵冰寒,问着:“那要什么时候?”“明天上午。”徐硕手扶着额头,眼圈泛红,再没吭声。
我转身回了屋子,子越公司有事要走,打电话让李秘书过来,有事安排照应一下。
第二天上午,邵琦的家人终于到了,在医院,我见到了邵琦的的母亲和大哥大嫂。她母亲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六十多岁,穿着朴素,一脸的哀痛,由大嫂扶着。大哥大嫂都近四十岁,面上全是精明之色,悲痛少了许多。
徐硕和若琛带着去太平间看了看邵琦,她妈妈已是撕心裂肺哭号着,几乎晕了过去。她大哥问着:“还留下什么东西了?”
“她随身带的都在警察那儿。”徐硕已经没了好气。但看看晕厥的邵琦妈妈,缓了口气,打了个电话,对我和若琛说着:“你们先回酒店,我已经告诉警察家属到了,下午去尸检。”
尸检,我的心又是一哆嗦,连死后,都无法真正安宁啊。
我和若琛陪着邵琦妈妈和大嫂,在酒店又开了一个房间,带她们进去,等着徐硕回来。邵琦妈妈缓和了些,只靠着床头呆呆坐着,喃喃自语着:“小琦一直很乖,怎么会没了呢。”
我和若琛一阵心酸,不知怎么安慰。邵琦大嫂叹口气:“唉,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你们是她朋友吧,怎么回事啊?”
若琛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解释。我思量了半天,说着:“等结果吧,警方会有认定的。”
晚上徐硕和邵琦大哥回来了,徐硕的表情已经从哀痛变成了麻木。我着急问着情况。徐硕答着:“报告要等几天,不过法医说的和之前医生说的一样,服药过度。”
邵琦大哥有些懊恼:“结果出来才能拿回东西。”徐硕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转身回了房间再没出来。
过了三天,结果出来了,邵琦的死亡原因是服药过度。警方那边审问了那天一起嗑药的那些人,都说是邵琦自己带的药,没人劝就自己吃了,他们也不知道她吃了多少,最开始high得很,后来就一动不动了。最后认定是意外死亡。邵琦大哥也没有什么疑义,在结果认定书上签了字,把邵琦的遗物领了回来。
一切安排妥当,徐硕对邵琦大哥说着:“我帮你们联系火化,之后骨灰你们带回去吧。”
我也舒了口气,邵琦临去之前殷殷说着“好想回家”。可惜,生前无奈。只能死后,香魂返故乡。也好,总算能安安稳稳呆在自己生长之地,看一川熟悉的景致。
岂料邵琦大哥一脸诧异:“那怎么行?她个女孩家,带回去埋哪儿?”
我们都愣住了,若琛第一个问着:“什么意思?”
“我们农村是土葬,她没出嫁,葬哪去啊?又是死在外头的,按我们当地的习俗,万万不能带回去。招霉运的。”邵琦大嫂理直气壮地补充着。
我气结在那里,问着:“那怎么办?”
“就在北京找个地方葬吧。”邵琦大哥说着。
我的心瞬间寒凉到底,古语尚且云: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人都不如动物吗?邵琦的一缕香魂,客死他乡,都难返故乡。一旦离了乡,怎么那么难回去?
我还想说什么,徐硕已经憋不住火,一摔门走了。我和若琛跟着回去,却无可奈何。
晚上子越回来,看我们三人呆坐在房里,问询怎么回事。我和他讲了邵琦大哥的话。徐硕有些不耐:“哪那么多穷乡僻壤的规矩?都什么年代了。”
“这不奇怪。”子越沉声,“农村土葬的,基本这习俗。女人只有嫁了人,葬到丈夫家的坟地。没出嫁的,也绝不能葬到自己家祖坟。或者死后找个人配,葬到人家的坟地里,没有的话,就只能找个偏僻的地方埋了。死在外面的未婚女人,也不能带回去,不吉利。谁家能特例?坏风水的事儿。”
原来真的是这种习俗,我的心里仿佛压上了千斤巨石,几千年的封建习俗,在这个年代,还被人恪守得如此严格。徐硕和若琛也沉默了,最初的愤愤不平,变成了无奈的叹息。
“既然这样,那就葬在北京。好歹朋友们念着,还能去看看。”徐硕无力地抹了把脸,低下了头。
第二天一早,邵琦大哥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麻烦你们帮着联系联系,看北京哪儿有墓地。家里还有事儿,她也早点儿入土为安。”
徐硕面色缓了缓,打了几个电话,眉头皱了起来,看着邵琦大哥期望的眼神,有些迟疑道:“有是有,不过,最便宜的也得七八万。普遍十万以上。”
十万?震惊把我的心一丝丝地劈裂开来。房价的暴涨,已经带得墓地都涨得连翻几番?邵琦大哥更是惊得合不拢嘴:“怎么这么贵?”
若琛惊讶着:“难怪说死都死不起。”邵琦大哥跺了跺脚长叹一声:“唉,哪有那么多钱,这可怎么弄。”转身走了。
我和徐硕若琛面面而觑,实在没有料到一方墓地,要这么昂贵。我默默地转回自己的房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
下午忽然想到邵琦手里应该还有些钱,便跑去找徐硕:“周川给她的分手费还有多少?”
徐硕摇头:“我不知道。卡应该在她大哥手里。去跟他说说。”说着一起去了邵琦大哥的房间,敲了半天没有回应。
服务生路过说着:“客人已经退房了。”“退房?”徐硕的火气上来了,眼睛瞪大,拿出手机吼着:“你们去哪儿了?”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徐硕猛地挂了电话,骂道:“他妈的,见识了,一家子全走了,说要回去商量商量。”
“她妈妈也走了?”我有些不可置信。“老太太全凭他儿子媳妇忽悠呢。”若琛咬咬嘴唇,“就这么把邵琦扔在这儿了吗?”
十万的墓地价格,就把邵琦的家人吓回老家了吗?一世的亲情,竟抵不过这十万?徐硕的脸色我从没见过那么青得怕人,可又有什么办法?“大不了,我们帮邵琦买。”徐硕咬牙说着,却有些无力。
十万,对以前的徐硕,只是几场饭局的代价,可如今,却难免英雄气短。我也有些犹豫:“除了钱的问题,她的家人还在世,我们买墓地,有没有什么说法?”
徐硕懊恼地说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躺在那儿?”
若琛握着徐硕的手,温言:“先别急。等等她家里的消息。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屋外暮色渐沉,一阵阵凉风吹过,只觉得彻骨寒冷。这就叫死无葬身之地吗?我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以前看书,看到古代的爱情故事,不受道德的牵制,做个宠妾未必不如正室,不过就是死后不入宗庙,不受子孙的配享。死后万事空,什么都是虚的。可如今血淋淋的现实,刺得我好痛。死亡原来这么接近,死后无葬身之所,原来这么凄凉。我这辈子,如果这么下去,会不会也死无葬身之地?
邵琦还有徐硕,我呢?多少年过去,我死了后,谁来葬我?这就是做情人的下场吗?我的头好痛,踉跄着回了房间,窝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不知多久,感觉有人摸我的额头,我睁开眼,子越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几分心疼:“累了?”
“子越,原来我们这样,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我木然应着。
“你乱说什么?”子越的声音一沉,眸里几分痛色,“怎么了?”
我说话有些语无伦次:“邵琦没人葬了,没人管,怎么办?”
子越一愣:“她大哥呢?”“回老家去了,墓地贵。”我答。
“刚才在走廊看到他了。”子越眉头蹙起。我赶紧起来,踉跄着步子走出去,看到隔壁他们原来的房间门开着。
我去把徐硕若琛找来,走进去,子越也跟进来。邵琦大哥正在看着手机,看到我们进来,讪讪笑了笑说着:“你们来啦。”
“你不是回家了吗?”我问。
“我妈和她大嫂回去了,我留下来料理小琦的后事。”邵琦大哥答着。我揪着的心放下来,到底是亲人,看来我们多虑了。
“墓地的钱有着落了吗?”徐硕也舒口气,问着。
邵琦大哥愣了一下,转而说着:“北京墓地太贵,我带回老家去。”我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儿,再大的风俗,也得向现实低头。
“回去要配给谁?”子越冷不丁问着。我和徐硕若琛都是一怔。
邵琦大哥打量了下子越,露出一丝了然:“您也懂啊,正好她二哥打来电话,我们村前两天死了个四十多的光棍,一辈子没娶,他家里说给两万块钱,让把邵琦配给他。”
他的话像霹雳雷惊,把我们三个都钉在了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就是书上看的“冥婚”?子越冷笑:“四十多了,怎么不娶媳妇儿?”
“他这儿有点儿问题。”邵琦大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话没说完,徐硕已经一拳抡了上去,吼着:“畜生!”
我的心像被万千针刺一般,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喊着:“求求你,别再糟蹋她了啊。”
子越一把揽紧我,我跌在他怀里。我的心在滴血,邵琦啊,那么漂亮的瓷娃娃,一辈子为情所困,可周川,高嘉俊,都好歹还算青年才俊,怎么死了后,就像件打折作价的物品,被两万块就卖给了个四十多的傻子——邵琦大哥被徐硕打得直退:“这是咋了?”若琛哭着拉住徐硕。徐硕吼着:“我给你两万,你把邵琦给我放这儿。别糟践她!”
邵琦大哥嘟囔着:“这咋是糟践呢。白花十万块才是糟践钱。”抬眼看见徐硕又抡起了拳头,吓得闭上嘴往后闪着。
“徐硕。”子越喝住,“我们先回去。”说着转身出来。进了房间,徐硕气得早已说不出话,只喘着粗气:“他妈的,就是个吃人饭的畜生。”
“邵琦的家人怎么这样?”若琛含泪低语。一时大家都沉默,不知怎么是好,邵琦大哥的做法再过分,但终究是邵琦的家人,我们毫无权利阻止。只是想着邵琦那么个如姣花软玉的人,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心就像被刀戳一样难受。
“不过是贪钱。”子越冷笑了声,“这种人好办,给钱就行。”走过去拍拍徐硕的肩:“明天找他谈谈,钱能解决的事儿,不是事儿。”
一时大家才舒口气。又商量了一番,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子越有事先走,临走嘱咐我们平心静气和他谈,只要他答应收了钱就答应把邵琦葬在北京就好办。
还没有去找邵琦大哥,他反而先来找我们,有些发急:“小琦这张卡里怎么没钱了?你们知道吗?”
“还有别的卡吗?”我问。
“就这一张,她租的房子我也找过,再没了。”说完狐疑地看着我们,“小琦没了后你们一直在,你们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卡里有钱?”若琛生气地看着他。
“小琦和家里说过,她那个男朋友给了她不少分手费。才半年多就剩不到一万块了?”邵琦大哥说得笃定。
“她所有的东西都在警察那儿,你来了才取回来的,我们怎么知道。”若琛语气生硬道。
“你们不要欺负我乡下人,不是拿了钱,你们怎么一直在这儿管这事儿?还不是心虚——”话没说完,邵琦大哥又挨了徐硕一记。
正乱成一团,徐硕的手机忽然响了,徐硕接起,表情渐渐变得凝滞,挂了电话,看着我们道:“邵琦早就给自己买好墓地了。”
大家都愣住了,徐硕的声音全是痛苦:“刚才是墓园销售的电话,邵琦走前两天定了墓地,让一周后联系我。第一联系人留了我的电话。”
转而看向邵琦的大哥,声音发狠:“你妹妹拿钱给自己买个墓地,行不行?”若琛沉痛补充:“你不是知道密码吗?自己去查这张卡的支出记录,就知道钱都怎么花了。”邵琦大哥嘟囔了句:“那肯定要查。”说着有些失落地出了门。
徐硕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我误会她了。”我和若琛相视一看,都已泪流满面。
不是不学好,不是戒不掉,只是想用极乐的方式,结束极苦的生命。
一股巨大的痛苦,如沧海卷波袭来,不是没有猜测过她对这个世界绝望,只是当真实暴露在每个人面前时,翻天覆地的痛苦,是每个人切肤的感受。
邵琦大哥那天很晚回来,再没话说,只是懊恼写了一脸。
徐硕联系了后续的火化殡葬事宜。火葬出殡的那天,子越陪我一起。我和若琛去商场买了一身雪白的裙子和一顶帽子,交给火葬场的美容师。质本洁来还洁去,喜欢穿裙子的邵琦,到那个世界也该是一身清白,不是吗?
徐硕通知了一些邵琦的同学朋友,在租用的遗体告别室里,一共来了不到十个人,看着有些冷清。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表情格外痛苦。当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忍不住轻声问着:“你是高嘉俊吗?”
他一愣,没有回答,便匆匆离开了。他无法面对的是邵琦还是他自己?
大家都出去后,我静静看着那个躺在玻璃罩下的女孩,尽管已经美容过了,却仍然如一枝枯萎的干花般失了生机。洁白的裙子,雪白的脸庞,胸以下被黄色的单子罩着。我忽然发现她右侧的下半身位置塌下去许多,吃惊地看着徐硕:“那是怎么回事?”
徐硕的痛苦已经成了木然:“融了,软了。”
原来人到终了,会变得这么无力,我捂着嘴哭倒在了子越怀里,他揽着我的手很紧,却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中午的时候,火化结束。一行人前往墓园安葬邵琦的骨灰。
那天天气很好。一如我认识她的那个秋日,碧空如洗成一练,偶有微风扫清徐。黄土一层层地撒上,邵琦离我们也越来越远。
我和若琛泣不成声,徐硕盯着邵琦渐被黄土掩盖的骨灰盒,目光一寸不离。子越表情有些沉重,只紧紧地牵着我。
当一束束白菊放在那方落成的墓前时,周川和邵琦纠缠的一世,终于在这个清凉的日子落下了帷幕。我始终觉得,尽管有高嘉俊,但他带给邵琦的只是一种安宁的感觉,一种对家,对正常生活的渴望。而不是爱。真正让邵琦魂牵梦萦的爱人,也许只是周川。他给过高入云端的快乐,也给过她深入骨髓的爱恋,所有的这一切,最后成了送给她的一方矮矮的坟墓,邵琦在里头,周川在外头。所有的爱恨情仇,化成了一缕轻风,在北京这个喧嚣的城市,淡淡散去。唯余“后悔”二字,做了墓志铭。
那个位于北京西北角的绿松遍生的墓园,有个好听的名字,“温泉”,那里会有丝温暖吧?那是邵琦最后的归宿,终有香丘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芳魂,安兮!
邵琦的故去,让我变得更加消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无法无动于衷。秋风卷落叶,一次次地倚窗思量,邵琦,徐妈妈,令宜,马太太,关如馨,周亦妈妈,林育诚的二奶,一个个都从我脑海里掠过,我终于悲哀地发现,这种身份,真的不能走一辈子。婚姻,并不是简单的一个红本本,它看似像围城,围城内的人不一定幸福,可是没了那道围城,再美的爱,再深的情,都没有盛放的地方,都变得虚无。
我该怎么办呢?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会不会有一天我成了第二个邵琦?每天白天,当子越不在身边时,我犹豫着要不要早日离开这段早晚神伤的感情;可当夜晚他回来时,看着这个男人的眉目,我的心抽痛着无法开口。这样的状态,似乎永远都想不明白。
快到中秋了,小区里开始悬挂各种灯笼应景,配着小桥流水,别有一番情致。
我和子越吃过饭在庭院里散步,看灯火阑珊,白墙灰瓦映着流水灯影,一盏盏红色仿古灯笼,把我和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我抬手去碰一盏灯笼,却够不到,子越伸手取下递到我手里,浅笑道:“这个也喜欢?”
我拿起左右把玩了一番,交回他手里重又挂上,忍不住和他开了个玩笑:“是很美,把你映衬得都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