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葛氏内部有人一度攻诘他在逃京事变发生后,态度太过软弱,为陈松泽利用。
对这么一个人物,魏楚钧哪里敢摒弃众人与他独处?
即便他是葛伯奕的长女婿,即便这些年来葛伯奕对他还算信任有加,但魏楚钧心里清楚,他真要有什么举动没有检点,遭受到葛伯奕的猜忌,浙南同样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不管陈松泽如何明言暗示,魏楚钧还是坚持留下州通判陈宗伯、隶事参军周魁二人陪同,不与陈松泽独处一室。
待侍女将长案上的残羹冷炙撤去,沏上香茗,陈松泽小口饮着滚烫的茶水,说道:“这些年来,葛国公数度派船队出海,前往吕宋、安南贩售丝茶纸砚,魏公也不辞辛苦,曾亲自秘密出过一趟海,想必早在海外相中哪个落脚之地了吧?”
魏楚钧心里一惊,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盅,微微睑起眸子盯着陈松泽,似乎听不懂陈松泽话里的意思。
“不能说浙东手段拙劣,实是浙东这么一个地方,钱粮有限,数万兵马嗷嗷待哺,就挤不出多少来办其他事,难免破绽百出,”陈松泽淡然笑道,“而且浙东联络的那些士绅,他们最初同意配合,本意也无非想着浙东能替他们出头,却没有要为浙东抛头颅洒热血的决心。因此随着司空府大军在河东、河北接连斩获大捷,他们中就有不少人主动站出来争取司空府的宽大处理,将浙西卖了个干净——浙东在襄阳宫里有哪些眼线,我们其实早就tiáo查得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打草惊蛇,也无非是要魏公、葛国公你们自己知道大势已去,无需我们苦口婆心派人来相劝!好了,你们既然有出海之意,也知道陛下的心思也有所动摇了,不妨让我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吕宋或安南,你们到底相中哪个地方了?”
魏楚钧眯起眼睛,淡然说道:
“不管我们是否相中哪个地方,我们倘若有朝一日拱手让出浙西,在海外换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应已足够,又何需再委屈自己?”
这些年过去,浙东当然有千方百计在襄阳安chā眼线监视宫里的动静,甚至还成功收买了几个宫里的老人传递消息,却不想一切都在司空府的监视之下。
不过,陈松泽既然提及绍隆帝,魏楚钧也很快猜出他的来意。
说到底绍隆帝坚持不肯禅让退位,即便司空府有种种手段qiáng迫,甚至可以拿一杯鸩酒,从肉体上除掉绍隆帝,确保徐怀顺利登基,但无法改变“篡夺”这一事实。特别是江淮荆湖等地的士绅还普遍排斥新政的情况下,这有可能给新的帝国埋下动乱的隐患。
因此在成功收复云朔之后,周鹤、顾藩等人一面奏请册封徐怀豫王之事,一面对绍隆帝威bī利诱。
其中对绍隆帝开出最关键的条件,就是承诺绍隆帝嫡系子孙可以在海外世袭藩国。
在当前的形势之下,被软禁数年之久的绍隆帝也确实意动了,甚至暗示他可以退位,但他颁诏退位后需要亲自到海外就藩,而非被永远幽禁于襄阳,同时需要司空府保证他能在海外真正建立稳固可靠的藩国。
陈松泽此来,说白了就是司空府要将绍隆帝这个烂摊子踢到葛家头上来。
不过,问题在于,葛家完全可以拿浙东出来进行妥协,换取独立去海外建立藩国的条件,为何还要凭白带个一堆名义上永远骑在他们头上的祖宗出海?
魏楚钧明明白白告诉陈松泽,他们不可能接绍隆这个烂摊子。
“魏公不要这么急着拒绝嘛,”陈松泽笑道,“收复云朔比较意外,相信魏公也不会清楚收复云朔的细节,且听松泽给魏公一一道来……”
能意外提前收复云朔,说到底就是降附汉军撤退到云朔,士气已经低迷到极点,几乎所有的中下层武吏及普通兵卒都qiáng烈抵触继续北撤,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反抗乃至bào动层出不穷,最终叫徐惮在雁门关抓住战机。
陈松泽絮絮叨叨将金城等捷的细节说给魏楚钧知道,说道:“陛下或许肩不能扛、背不能驮,但不管魏公与葛国公是相中吕宋,还是安南,没有陛下坐镇,没有司空府的鼎力支持,想率部数万健儿在海外站住,恐怕不是一件易事吧?”
葛伯奕、葛钰以及魏楚钧、罗望等人,想要率数万兵马在吕宋或安南站稳脚,如何维持住军心士气不崩,是他们第一要解决的难题,甚至比建立补给更为艰难。
陈松泽此来是游说葛家先奉绍隆帝的长子赵显为主,出海建立藩国,然后在绍隆帝退位之后,再迎绍隆帝出海奉为国主——这个过程也恰好能解决掉葛家率部出海军心士气崩溃的威胁,毕竟名义上是奉朝廷的政令出海征讨外藩,而非狼狈逃亡海外。
魏楚钧沉吟片晌,活动了一下手腕,但不等他说什么,陈松泽便说道:“魏公将这些话禀告葛国公即可,也请葛国公不要提什么让大家难堪的条件,要知道葛家并非司空府唯一的选择。司空府不少人甚至主张先征剿浙东,另一家会更方便坐下来慢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