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能预料到王禀身体状况很糟糕,却也没有想到短短四个多月未见,王禀竟是这般枯槁模样;他与王萱上前,将王禀从病床上搀坐起来,几乎感受不到王禀的身体还剩多少分量。
虽说王禀此时精神头看上去很好,徐怀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如此残躯实在是没法再拖多少时日了,一时间更咽心头,很多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王萱更是漱漱落泪,坐床沿上从后面撑住王禀瘦弱的病躯。
“傻孩子哭什么哭,我临终之前能见你们一面,真是比什么多强啊,”王禀咧嘴笑着挠挠了王萱的脑袋,才转回头来跟徐怀说道,“我这两天都在犹豫,要不要叫卢雄再去一趟楚山,没想到你已经到汴梁来了,甚好,甚好啊。”
朱沆得朱芝报信,这时候赶过来会合,听王禀这是要交待遗言,便使长子朱芝以及吕文虎二人先在院子里等候。
身形憔悴的他走进来在床榻旁坐下来,从卢雄手里接过汤药,服侍王禀喝下。
“我知道我的命数,他们偏要拿这东西来糊弄我,我也只能假模假样的装作受他们糊弄,”王禀一边小口喝着汤药,一边跟徐怀说话,“其实啊,能在这山河破碎之前闭眼而去,可能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啊!怕就怕我这微贱之躯,这时候一蹬脚,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惊扰,于心难安啊,但这时候想要离开汴梁,却又千难万难,或许只有你有能力帮我离开汴梁……”
朝中竟然卑躬屈膝乞和到这等地步,对主战派将卒的士气打击有多惨烈,徐怀在来汴梁之前就已经能想象到。
徐怀到汴梁城后,已经秘密见过刘衍等人,对这个感受更为深刻。
说实话,要不是汛期将至,留给赤扈人的时间实在有限,徐怀都怀疑赤扈人会不会已经集结大军进逼汴梁城下展开强攻了。
赤扈人暂时还没有大的动静,但不意味着没有变数。
比如说汴梁守军已经低迷到极点的士气再一次遭受重创、动摇。
只是即便能想到这一点,徐怀犹不忍心看王禀都已经油枯灯灭之时,却还担忧自己的离逝会不会惊扰那残破不堪的军心。
徐怀站起身来,长吐一口浊气,却犹觉得胸口还是闷得慌,将木窗推开,让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进来。
“汴梁陷落、河淮残破,已经势不可免,但东南、西南形势尚且完整,而党项人犹横亘西北,塞赤扈人咽喉,山河犹有收拾的时间跟机遇,”徐怀说道,“然而谋事之法不能再墨守陈规,要不然的话,待赤扈人从容吞并党项之后,可能真是半点机会都无了!”
“……我的那一套终究是不行啊,”王禀费力的抬起头,拿浑浊无光的眼睛瞅住徐怀,枯坐片晌,才转头跟王番说道,“你要答应我:倘若虏兵未退,我却先走了一步,就让我在这病榻上多躺几天!”
王番哭着跪下来,说道:“父亲所令,番儿不敢不从!”
王禀又看向卢雄、王孔以及之后进屋的郑寿,哑声问道:“你们都记住了?”
王禀作为守宫观使,虽不再有任何的实权,但依旧身在社稷重臣之列。
因此,他出汴梁城后,病逝途中,可以因为赤扈人的封锁,暂时不用将死讯报于京中,但他就在汴梁城中,病逝却瞒而不报,便是欺君。
徐怀此来汴梁有其他的计划,能调动的人手又有限,无法在此时助王禀离开汴梁,王禀只能要求在他死后,王番他们不惜欺君也先要隐瞒住他的死讯。
卢雄、王孔、郑寿也都跪下应允。
“好吧,留萱儿多陪陪我即可,你们自去商议事情吧!院子里其他人手也都撤去吧……”王禀无力挥了挥手,示意徐怀他们出去说话,他也再没有精力参与复杂的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