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汉的外交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好恶选择,做出相关的决策往往都是出于各方面的综合考量,特别是经济方面的利益,更是海汉考虑与他国保持外交关系时的重中之重。不管是建交还是开战,抑或是其他更为复杂的外交手段,最终的目的都是要为海汉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出于种种原因,海汉并不愿意对大明施展战争手段,但三不五时地打压一下这个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帝国还是很有必要的。海汉主动放弃了使用军事手段来推翻大陆上的汉人政权,但同时也在尝试通过经济、文化等领域来间接控制这个国家的走向。这样做虽然没有派出jūn_duì 到大陆上平推州府县城来得爽快,但收获同样也是明明白白看得到的。
按照执委会的设计,是要通过这一轮的外交打压之后,在远东地区让大明陷入政治上的孤立状态,外贸特别是海洋贸易方面只能依赖于掌控了大明大部分海岸线和远洋贸易航线的海汉,从而能通过垄断大明的海上通商权来获益。
不过这套复杂的计划还处在最初的实施阶段,碍于眼光见识所限,目前还没什么人能够看明白海汉的真正目的。当事人费策贤更是被侃得晕头转向,完全不明白海汉为何要做这些看起来十分多余的事情。在他看来,大明与海汉之间的外交关系其实就只有战与和两种状态,无法想像海汉还有更为复杂的谋划。
真正嗅觉比较灵敏的,还是葡萄牙和荷兰这两家,毕竟是老牌殖民国家,对于各种外交手段的应用和理解要远胜大明这种环境封闭的国家。他们虽然没有很真切地体会到海汉这套组合拳的真实用意,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可能会蕴藏的商机。
“东印度公司会遵守与贵国签订的外交协议,保证应有的立场不会改变。”在回应了海汉的站队要求之后,苏克易立刻便向找上自己的施耐德反问道:“贵国并不会真的对大明动武,对吧?”
施耐德笑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实在想不到贵国有什么理由要对大明动武。”苏克易很坦然地道明了自己的想法:“贵国已经控制了大明的大部分海岸线,在贸易方面也已经敲开了大明的国门。至于从大明招募移民和往贵国在大明的占领区殖民,我想大明也难以给贵国制造太大的障碍,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搞乱大明对贵国而言应该是弊大于利才对。”
施耐德不置可否地应道:“战争当然会造成社会动荡,那吞并大明这个国家,或者是占领其部分领土,对海汉来说也不算好事吗?”
苏克易这次就没那么笃定了,略带犹豫地应道:“那或许是贵国出于某些原因,不能对大明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吧!”
对于强国而言,在不断开疆拓土的过程中吞并弱小,那只是理所应当会采取的手段。当然用弱小来形容大明帝国并不是很确切,但在海汉面前,大明的军事实力的确显得不够强大,所以才会在过去的十年中被海汉蚕食了不少海岸线附近的要害之地。
但海汉在得势的情况下一直都没有将这种吞并大明领土的措施扩大到内陆地区,仅仅只是保持着自己在海疆的控制权。而其他国家对于海汉的这种看起来十分有节制的做法也的确看不透,直到大明与海汉建交之后,外界才认为海汉是希望通过和平的方式来打开大明的国门,从而更好地利用大明所拥有的市场和资源。
但就当一切都开始走上正轨,海汉也终于不用半公开地跟大明开展走私贸易了,却作出了有动武意图的表态,这在有心人眼中并不是一种合理的表现。苏克易自从进驻三亚之后就在持续关注海汉与大明之间的外交动向,俗话说旁观者清,他所了解的情况绝对要比费策贤这种当事人还要更为全面细致,所以费策贤被宁崎侃得七荤八素摸不着方向,但苏克易却从中发现了一些海汉在力图掩饰的细节。
苏克易虽然无法完全了解海汉的意图,但按照他的理解来进行推测,居然也离实际情况不算太远了,只是他想从老道的施耐德这里套话却没那么容易,两人绕来绕去,施耐德就是不说出肯定的回答,让苏克易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而另一边托马斯对上的却是刚刚怼完了大明使节的陶东来,他虽然吸取了费策贤的教训,尽量避免在言语上刺激到对方,但陶东来今天的攻击性是真的很强,当托马斯提出与苏克易类似的问题时,便又召来了陶东来态度强硬的回应。
“我国是否会对大明动武,那是出于我国的安全和发展考虑,是经过执委会深思熟虑和充分讨论之后才会作出的决定。今天给贵国吹这个风,只是提醒一下贵国要保持好自己的立场,不要轻易介入我国与大明之间的外交事务!”
陶东来说这番话的时候一脸严肃,让托马斯原本准备好的一些问题不得不咽回了肚子里。对方的最后一句话很明显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再问与两国外交关系有关的问题。
各国使节在这个晚上所收获的信息多而繁杂,一时间难以消化,很多人回到住处之后仍是无法入眠,比如费策贤就是其中之一。他虽然已经到了三亚数月之久,早就习惯了这里的水土气候,但今天却觉得异常不舒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
费策贤爬起来灌了一杯凉茶下肚,稍稍缓解了一点酒后的口干舌燥。但他心头的那股子憋闷,却没法由此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