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刘尚可以确定那肯定不会有任何收效,因为当初他在离开大明前受训时,深深记住的一条规则,便是绝对不可相信任何自称为自己人,并主动提供情报的人。因为会这样做的人,几乎全是背叛大明投靠海汉的情报人员,他们的工作就是充当倒钩,诱捕进入海汉的后来者,不知有多少人栽在了这种手段上,最后才总结出了这样的经验教训。
而且想夹在大明与海汉之间当双面间谍,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海汉安全部有多厉害,大明衙门有多可怕,刘尚可都是亲身见证过的,他愿意接受安排来到这遥远的山东,心底未尝没有借此暂时远离三亚那个危险地区,彻底脱离过去身份的念头。
虽然刘尚骨子里依然保持着情报人员的好奇心与冒险精神,但随着在海汉潜伏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考虑问题的方式也越发理智。身为海汉官员,再为了已经无人知晓的过去而去冒身份败露的风险,这在他看来是十分不智的选择。他很明确自己只是想要挖掘出真相,而不是让自己成为真相的陪葬品,做到眼下这一步已经够了,接下来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收手脱身,而非继续身陷其中。
当然了,揭发对方这个选项,刘尚暂时是不会考虑的。他完全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发现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在告发对方的同时,很有可能会把自己也牵扯进去。这种无谓的风险,他自然要小心地避开。
刘尚一边拿炭笔在墙上打线稿,一边又在琢磨曾晓文对自己的告诫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立场。他并不相信陈一鑫身边的亲信也是大明探子,如果大明的情报工作进展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那怕是根本早就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基于这样的判断,刘尚基本可以确定曾晓文跟自己确认的这几个人并非同一阵营,但他为什么又要隐晦地告诫自己,不要对移民营的事情涉及过深?难道曾晓文也已经知道移民营的内情,而出于某种原因想控制住事态,所以才会出面与自己打招呼?
刘尚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但曾晓文既然已经当着自己的面表过态,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考量,刘尚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故意去违背他的建议。
刘尚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在眼前的工作上,所以这半个下午的时间,他甚至连第一句标语的线稿都还没弄完,进度可谓是相当缓慢了。马博在快收工的时候转到这边来看了一阵,然后假意询问刘尚是否要回家里吃饭。刘尚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尽量与马博保持距离,当下便推说还要赶工,自己去食堂解决晚饭就好。
打发走了马博,刘尚这边又拖拖拉拉弄了一阵,刚一宣布收工,曾晓文也来了。刘尚心说这两人只怕是故意错开过来,当下还是很客气地迎上去跟曾晓文打招呼。曾晓文问了一下人员安排和工作进展,只是听到刘尚说这些人是从移民营里调出来的,脸色稍稍变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刘尚特地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曾晓文的神情,这一下变化虽然细微,但还是落入了他的眼中。刘尚越发肯定曾晓文知道移民营中的状况,但他为了自保考虑,也不会去点破这层窗户纸。
从移民营调来的人,放工之后自然也要回去,刘尚并不担心这些人会趁机脱逃,他们躲在移民营里,当然就是为了要这个身份掩护,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会自曝身份。而且能名正言顺地观察马家庄的运行状况,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中,刘尚继续按部就班地工作着,除了两天一次的宣讲活动之外,剩下的工作时间便基本都是带队在马家庄外涂标语。上次海汉军干这活还是差不多一年之前了,而这次换了个文职官员带队,也是引来了一些过往民众围观。
以前由军方在这里刷的标语,基本上都是军事题材为主,比如“坚决歼灭一切来犯之敌”、“认清形势、保持警惕、不辱使命”,“扬我军威、铸我军魂”这种类型。不过随着局势的变化,海汉占领区面临的外部军事压力越来越小,而移民和贸易逐渐成为了占领区内的主旋律,像这类铁血气息浓厚的标语,就不再那么适合出现在民众聚居区了。
刘尚所负责的宣传工作中,对山东占领区的户外标语改造也是内容之一。所以他在马家庄申请组织这项工作也并非是一时兴起,实际上也是借此作为掩护,达成探查移民营内幕的目的而已。
刘尚所完成的第一条标语就非常具有海汉特色——要想富,先修路。这也是刘尚当初在被招募进入海汉宣传部之后,所学习到的第一条口号。
修路的意义何在,刘尚在海汉期间可是有着深刻的体会,特别是那种专供火车通行的铁路,其运输效率之高,让刘尚一直都是叹为观止。虽然这种铁路造价高昂且对地形有着较高的要求,并非处处都可修建,但海汉人还是投入重金在岛上修建了四通八达的沿海路网,将各个市县通过宽阔平整的官道连接在一起,让海陆之间的人员货物转运都极为便捷。
来到山东之后,刘尚发现这里也同样是贯彻了交通为先的基建做法,前期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修建了连接福山铜矿、马家庄、芝罘岛、福山县城这几个关键节点的道路,将占领区内连成一体,军方借此来控制住这片地区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