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从治下地区的人口规模还是实施安全管制措施的水平来看,双方的状况都是相差甚远,海汉在大明海岸附近占领的地区多在岛上,一处聚居地的人口至多也不过数千,对个人进行登记管理的难度自然要比疆域广阔人口众多的大明内陆要容易多了。
像这杭州府治下辖区的人口达数十万之多,每日进出杭州城的流动人口比舟山岛的总人口还多,对流动人口的查验工作就仅靠城门的一队普通士兵来完成,顶多也就能对着城门上贴的告示抓抓通缉犯。但这种稀松的检查措施要是能查到乔装改扮的海汉探子,那可真的只有指望天上掉馅饼了。
而前往舟山岛的明人,不管是为了贸易还是移民,在当地所受到的查验和监控可比杭州城严密多了。根据去过舟山岛的商人回来所述,外来人员在岛上都被严格地限定了活动范围,只能在海汉人规定的区域内从事商贸活动,除了民用港口之外的绝大部分地区对于外来者都是禁区。
而被招揽到岛上的移民也好不到哪里去,据说是为了避免疫病上岛,也会在登记完个人情况之后先接受一段时间的隔离软禁,接着便是标准不详的分配,移民最终会被分去什么地方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有可能是留在舟山岛上,也有可能会被用船运到几千里外的南洋地区去安置。
在此之前廖训没有贸然派出锦衣卫扮作移民去舟山岛,所担心的就是这些人一旦被分去外地,切断与上级的联络之后,就失去了卧底的意义,所以只是通过一些相熟的商人,在其去舟山岛贸易的时候派人扮作船员或随从跟去岛上收集一点情报。但这种手段弊端也相当明显,一是活动范围太小,能接触到的人事物都极其有限,基本就只能靠着两只眼睛来记录下所见到的境况;二是每次上岛后所待的时间太短,难以对当地持续进行长期观察。
尽管这一年前前后后下来已经派过多批人员登上舟山岛,但所收集到的情报价值却极为有限,甚至根本就接触不到那些被当地民众称之为“首长”的海汉高级官员。也正是因为进展缓慢,耐不住性子的金主们才会要求他们另行设法,就算阻止不了海汉人的动向,至少也要对其造成打击,延缓其占领江浙海贸市场的趋势。
三个臭皮匠最后想出来的主意,就是设法通过刺杀、绑架、暴动等手段搞乱舟山,再伺机派遣jūn_duì 介入。考虑到当地的实际状况,至少得有一批数量可观的人手在岛上,才能开展相应的行动,所以才会有眼前这批特训人员的存在。但如何将这些人不露痕迹地送到岛上,并且能在被打散分配之前展开行动,仍是他们目前所没有解决的难题之一。而且从刚才的简单测试来看,这些人恐怕就连最基本的身份掩饰都还存在着漏洞,能不能通过移民审查的第一关都不好说。
在形势越发严峻的当下,这个计划却仍有太多未能得到完善的地方,海汉大军已经进驻到杭州湾了,威胁近在咫尺,而己方的应对之策何时才能实施,又能收到多大的成效,现在还是处在完全无法确定的状态。
“难道就没有什么稳妥的办法,将这些人手送上舟山岛去?”于平风皱眉道。
“如果目的只是送他们上岛倒不难,舟山岛那么大,入夜之后随便找处海滩就能登岸。”廖训没等于平风应声,话锋一转道:“早前也尝试过这种办法,但送上岛的人都是毫无音信,后来才知道海汉人在当地实施了新的保甲制度,把原先分散在岛上的居民迁走了大部分,现有的人口都集中居住,外来者想无声无息地混入当地,几乎是不可能的。岛上没有身份证明的外来人员,抓着一个就给五两银子,对当地人来说比捕猎打鱼划算多了。而且海汉人在岛上所设军事禁区众多,行差踏错就会暴露身份。”
“这海汉人……真是够毒的!”于平风听了之后也只能发出不甘的叹息。
海汉人这种举措显然就是在防备大明派人潜伏到岛上,虽然并不高明但却很管用,己方当然还可以尝试仿造海汉的身份证明,亦或是多带些现银贿赂岛上的民众,但海汉既然已经对这种潜伏上岛的手段有了戒心,对于这些手段也不可能毫无防范。目前这个计划需要送到岛上的人员多达二三十人,一旦在登岛环节失手可就满盘皆输了。这样看起来,反倒是通过移民渠道去舟山的可靠性大一点。
郭正开口道:“前几天在下去海宁整饬军备,偶然间听说了一个消息,或许会对计划有所帮助。”
廖训连忙应道:“愿闻其详。”
郭正道:“在下听说如今海汉人从浙江招揽移民,已经不再亲自出面组织,而是大多通过宁波等地的牙行进行运作。这些牙行经营规模有大有小,能够向海汉供给的移民数量也有多有少,因此其权限也有高低之分。少数权限大的牙行,送过去的人所接受的移民审查就没那么严格。”
廖训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提供的移民往往来路不正!”郭正解释道:“海汉人最感兴趣的移民对象以青壮、匠人、孩童为主,但牙行组织的移民,其中不乏有与地方官府勾结,从大牢提出来的囚徒,有人贩子从外地拐卖来的妇女幼童,这些移民虽然来路有问题,但海汉人对人口需求极大,所以也还是会装聋作哑放其过关。如果我们能到一家信得过的牙行,或许走牙行的路子送人上岛会更为稳妥。”
牙行在经营过程中是否存在违法行为,廖训对此并没有追究的兴趣,而且这些牙行背后往往也有官方背景,追查下去肯定会遭受到诸多阻力,而且还会引起当事人的警觉,对于他们目前策划的行动来说没有丝毫的好处。但如果这条特殊的渠道能够为己所用,那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于平风突然开口道:“杭州城是否有牙行从事此类业务?”
郭正应道:“在下当时也起了心思,找牙行的人仔细打听了一番,杭州府的确有一家牙行也在经营这买卖。”
“哦?这牙行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廖训一听也来了兴趣,赶紧追问道。他这完全是属于灯下黑,干着情报工作,却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杭州城就有牙行与海汉有生意往来。
“据说就在凤山门外的钱塘江边,叫做……成丰行,嗯,应该就是这名字。”郭正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颇为自信,略一思忖便十分肯定地答复了廖训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