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桥南和龚十七于城西酒楼中商议行动方案的同时,城东的一处宅院大门打开,一顶四人软轿无声而出,前后还各有两名身着五色团花曳撒服,腰间挎着绣春刀的护卫人员。这处宅院便是锦衣卫在杭州城的衙门所在地,不过与其他官署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挂出任何招牌,也没有石狮当道,衙役把门,看上去与普通大户人家的宅院并无不同。
这种低调并不是为了迎合锦衣卫这个机构的特殊性质,而是锦衣卫驻杭州负责人廖训上任之后才做出的调整。廖训是一个比较务实的人,他认为锦衣卫贵为天子亲军,哪里还需要通过讲排场来显示自身的地位,实际的工作成效远比排场重要,自己能在目前的职位上立下多少功绩,捞到多少实际的好处,这才是重点。
当然了,裁减不必要的排场之后,省下来的经费也没有旁落到别处,都被廖训揣进了自己的口袋中。杭州这地方商业发达,民间也较为富庶,极少发生需要锦衣卫出面处理的恶性案件或者政治事件,锦衣卫在杭州能做的事情甚至还没有专门侦办地方官员的东厂多。廖训发现这地方没什么功绩好捞,自然就把注意力转向了更为实际的方向。
提刑按察使司的的郭正,都指挥使司的于平风,都是他被南镇抚司分派来杭州之前就认得的官员,到了这边之后,另两人给他引见了宁波府的大海商汪加林,几人一拍即合,便很快形成了官商一体的私人组织。凭借这几人所提供的各种“方便”,汪加林在短短几年中便迅速崛起,靠着走私贸易成为了舟山群岛数一数二的大户,其影响力也从宁波府一地迅速展开,整个杭州湾的海贸生意也被其控制大半。
廖训只需在杭州府写写公文,下达指令,每年从舟山得到的好处便多达数万两白银,而期间由汪加林送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更是多不胜数,很难在别处找到这种轻松愉快的肥差了。廖训用这些银子在杭州府购置了房产地皮,养了几房妻妾,日子过得堪称美滋滋。
不过这种完美的生活状态在去年被海汉人的到来给破坏了,尽管在此之前舟山船帮凭借倒卖海汉货物也获利颇丰,廖训自己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但海汉人来到浙江之后,并没有给舟山船帮这个“编外代理商”留下任何脸面,直接便动手抢地盘了。
海汉人登陆宁波石浦港的消息刚传到杭州,没等这边有所反应,海汉人攻下六横岛的消息便接踵而至,而当廖训等人还没判断出海汉人是否会对舟山动手的时候,东海上已经开战了。等杭州这边试图以官方身份出面阻止海汉人这种野蛮行径的时候,围绕舟山群岛控制权而展开的战斗却已经结束了,舟山岛在海汉大军水陆夹攻之下迅速沦陷,岛主汪加林生死不明。
所有人才意识到这帮南方蛮子可不只是精于海上贸易的商人而已,其战力和野心之强,还远在早年骚扰东海的倭寇和西番之上。虽然浙江都司这边由于平风向宁波府驻军发了公文,要求他们对海汉人的暴力行径有所反应,但身处一线的宁波驻军已经知道海汉军武力了得,并非普通的海盗武装,而是货真价实的一支jūn_duì ,哪肯轻易出海给对方送菜。
加之此时海汉已经在暗中设法搭上了宁波官方和军方的路子,有白花花的银子开道,宁波这边的官府和驻军对杭州发来的指令也是阳奉阴违,故意拖延,所以于平风的公文发到宁波之后,便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回应。而廖训手无兵权,在此过程中更是丝毫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汉夺去了舟山的控制权。
舟山船帮的覆灭,对于其背后的利益集团所造成的经济损失相当巨大,仅每年输送到杭州府各个衙门的收益,就多达数十万两银子,从中得到好处的官场中人不下百人。而廖训、于平风、郭正这样的既得利益者,对于海汉这帮破坏安定局面的不速之客更是恨之入骨,并不肯就此服输。
只是之后汪加林重上舟山岛,试图在海汉组织的招商会期间制造混乱,但也还是遭到了挫败。之后他们又鼓动了嘉兴府海宁卫指挥使马越派手下假扮海盗,派船在海上劫掠海汉商船,然而这个计划又被对方提前识破,马越出师未捷莫名其妙就死在了海上。廖训等人虽然猜想此事与海汉人脱不了干系,但却又没有任何证据能将其与海汉联系起来,最终只能把这口锅扣给了并不存在的倭寇。
在经历了两次重大挫折之后,廖训一伙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方在海上并无任何优势,除非是大规模地集中并出动华东地区的水师,这中间要费的周折可就大了。而且以海汉人的能耐,只怕这水师部队还没完成集结,他们就已经在舟山岛上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了。
想要以明军部队渡海攻打装备大量火炮的对手,这可就有些困难了。十年前福建巡抚南宫益、总兵俞咨皋率军攻打澎湖红毛城,动用兵船两百艘,兵力万人,耗军费十七万两,打了七个月才把红毛人赶出澎湖。而这次占领舟山的海汉人,据说在南方把红毛人驯得服服帖帖,其战力已高到让明军很难望其项背了。
浙江这边想对舟山用兵,那不拉个三五万人的jūn_duì 过去,很有可能会自取其辱,而且这种大规模军事行动必须要得到朝廷的批准,行文到兵部,再由朝廷的大佬们慢慢讨论,没两三个月的时间出不了结果。而如今朝廷将注意力都放在平定中原内乱和抵御关外后金军,哪里还抽得出精力来处理浙江这些海上纷乱。就算浙江都司打了报告到兵部去,多半也会被上面以“顾全大局”之类的说法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