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隐主立即挥手接掌。
“住手!”容景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随着他声音落,月牙白水袖轻轻一扫,隐主顷刻间被打出了数丈。
隐主倒退了数步,才勉强站稳身形,他黑衣黑面下的一双眸子有些灰色地看着容景。
容景看也不看他一眼,对云浅月道:“我刚刚就允许你出手,让你受了重伤了,如今我如何还能再由得你?”
云浅月猛地转头,死死地看着容景,怒道:“你不让我出手,不让我毁圣旨,不能由得我血洗皇宫,血洗皇城,那么你就让我嫁给他是不是?”
容景蹙眉,看着云浅月,温声道:“你冷静一下!”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云浅月心中被怒火交织,只觉得火烧火燎的疼,她看着容景,牙齿几乎咬碎,“一道圣旨就要束缚住我的终身?容景,你是不是也想学你的先祖荣王,将我拱手相让?”
容景面色一变,气息微微一沉,抿唇道:“别胡说!”
云浅月看着她,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你别让我胡说,你觉得我说得都不对的话,那么你就去毁了圣旨!别告诉我你不敢,你是容景,天下什么事情是你不敢的?除非你不做而已。”
容景蹙眉,一言不发地看着云浅月。
“你去不去?”云浅月看着他。
容景唇瓣紧抿,眸光青黑。
“不去就滚开,别拦着我!”云浅月伸手用力地推了他一下,抬步就走。
容景伸手扣住了她的手,声音低低地喊了一声,“云浅月!”
云浅月脚步一顿,她从来没听过容景这样喊他,这样的一声,她形容不出这一刻里面包含的东西,以往他的声音都是温润的,温柔的,低浅的,宠溺的,爱惜的,可是从来不见这样一声,融合了内心深处,浓浓的某种东西。不知道别人听来是什么感觉,但她听出了潜藏的压抑和克制,以及深深的冷静和冷意,还有浓浓的意味和丝丝的无奈。
无奈……
她听到了不管多少东西,但中间有无奈。
她本来压下去的怒火再次中烧,容景,你何苦无奈?为何还要隐忍?还当真要学荣王府的先祖荣王不成?她挥手去挣脱他的手,怒道:“松开!”
容景看着她,微抿的唇瓣有些苍白,但依然稳稳地攥着她的手,对她轻声道:“云浅月,我不想点住你的穴道,所以,你乖一些好不好?凡事有我!”
云浅月听到这样的声音,蓬勃的怒火顷刻间被倾塌了一个漏洞。这个人昨日什么也不管陪着她过及笄,这个人昨日允许她为夜天逸伤感落泪,这个人昨日陪着她去灵台寺为夜天倾做了一场法事,这个人昨日不惜大雪,用瘦削的肩膀背着她从达摩堂外一直到后山的香泉水旁,这个人今日早上还告诉她,让她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在,谁也将她夺不去。哪怕是圣旨,也不行。这个人……
云浅月忽然闭了闭眼,对他道:“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待了,要待你待着,让我走。谁要拦着我,我三尺青锋,一条性命,即便身受重伤,也要趟出一条血路来。你,也不能拦住我。”
“好!”容景这次答应的痛快,放开了她的手。
云浅月睁开眼睛,抬步向前走去。
皇室隐卫如密封的墙,挡在云浅月面前,一动不动。
“夜天逸,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不让我走?”云浅月看着面前的隐卫,冷冷地问。
“听完圣旨再走!”夜天逸沉声道。
“不可能!”云浅月想也不想冷冷拒绝。
“你不尊先皇,不尊圣旨,既然如此,就踏着鲜血出去吧!”夜天逸寒声道。
云浅月本来被容景拦住的怒火再次涌出,她抬起手,但这一回还没等她出手,眼前一道月牙白的衣袖一闪,顷刻间一股大力打向她前面的皇室隐卫,同一时间响起数声惨叫。面前的数百隐卫尽数一半人被掀飞了出去,跌倒在几丈远的雪地上,有的打在宫墙上,身子从宫墙上滑下,裹进雪堆里。
“景世子,你这是做什么?”夜天逸沉着脸看着容景,声音冰寒至极。
容景撤回手,缓缓转过身,轻轻弹了弹衣带上落下的雪花,看着夜天逸,面无表情地道:“七皇子,难道你真想要她血洗宫墙?”
“她是我的未婚妻,似乎临不到景世子来说这话!”夜天逸冷冽地道:“不尊圣旨,不尊先皇,不知死者为大,本王还没有权利管制于她?”
容景闻言淡淡一笑,不喜不怒,浅浅开口,“摄政王与云浅月既然自小相识,十年相知,难道你从来没了解过她?她从来就属于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一纸婚约,本来也束缚不住她,先皇在世时她不高兴可以对着皇上冷脸毁御剑,如今不听先皇遗旨,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如今才只是遗旨赐婚而已,她没应允,云王府也没应许,未过三媒六聘,就还不算是摄政王的未婚妻。皇室和先皇也不能因为自己喜恶,就强加给臣子不愿为之事,就是不公。摄政王要管制于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而且也不应该。”
“景世子好一张妙嘴,本王与她十年情意,于情不该对她严苛说得过去,你说本王还没三媒六聘,不算未婚妻,意思是在说先皇圣旨赐婚抵不过几个媒婆,几台聘礼吗?天圣夜氏为君,云王府为臣,父皇为君,云王为臣,君者,一言九鼎,臣者,为君是从。这是始祖皇帝开国时封赐四王府之时,四王府立下的誓言。云氏先祖云王也在其中立誓。”夜天逸冷笑地看着容景,“景世子,你也身为四王府之人,博学古今,这个誓言难道忘了?你忘了不要紧,本王提醒你。云浅月身为云王府之人,她自然要尊崇圣旨,臣者,为君是从。臣子者,亦为君是从。如今先皇遗诏已下,她就是本王未婚妻,不管她愿不愿意。更何况还有已故云王妃的信物在,焉能由得她胡来?况且,她在父皇尸骨未寒棺木前敢毁遗诏,遗诏是国诏,但今日她敢毁国诏,本王身为摄政之王,她是本文未婚妻,就已经不是自己之事,而是国事。景世子如今官拜丞相,就由得她一个女子对国事胡作非为不成?这可是云王府诛灭九族的大罪!”
夜天逸话落,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别说人声了,千余人仿佛无人。
“摄政王也好一张妙嘴。始祖皇帝立朝时,福泽百姓,尊华四王府。当时四王钦佩,愿意尊崇,故立誓言。如今百年已过,始祖皇帝早已经沉于历史,四王府誓言随着百年风云,早已经消弭于时间。臣者,为君是从。这话无措。但也要为君者体察于臣,恩待于臣。四王府守护的不是夜氏一朝皇室,守护得则是千万百姓黎民的江山天下。君不仁,臣才不恭。君仁义,臣事必躬亲。七皇子才为摄政王,便已经开始了摄政王的威仪了吗?先皇也是人,也有顾忌不周之事,他若为神者,还要我等辅佐之人何用?这道圣旨别无大错,但赐婚一旨,的确欠妥。”容景淡淡看着夜天逸,声音沉静,不高不低,但极其具有穿透力,宫墙内所有人都能听得到,“摄政王,将国事加注一个女子身上,这不是君子之为,更不是王者之为,更不是智者之为,亦不是德者之为。你确定你今日要让她趟着血出这皇宫?”
夜天逸看着容景,眸光冰封一片。
“摄政王,浅月小姐这些日子忙于及笄之礼,如今刚刚大喜过去,突然发生这样的大事儿,先皇驾崩,她一时间不能接受而已,如今恼些小脾性也是应该,微臣刚刚见她来到就觉得劳累过度气色不好,如今就让她回府歇着吧!先皇生前一直喜欢她,不为先皇守灵,先皇也是不怪罪的。”德亲王在容景话落,生恐夜天逸再说话和容景谈崩打起来,赶紧出声劝谏。
“是啊,德王兄说得对!浅月小姐虽然刚过了及笄之礼,还是个小女儿的性子,没长大的,这些日子她定然一直不得闲,刚刚她来到,老臣也见到了她气色极其不好,就让她回府去休息吧!”孝亲王也被惊坏了,连忙道。
夜天逸一言不发,依然眸光冰冷地看着容景。
容景沉静地看着夜天逸,二人中间从天空飘落的大雪都凝成了冰珠。这一处圣阳殿外,无论是站着的人,还是跪着的人,还是被容景刚刚打倒躺着的隐卫,都感觉到了透骨的寒意。今年的冬来得晚,昨日是第一场大雪,可是如今他们却如感觉到了天寒地冻。
“云王兄!”德亲王和孝亲王见二人说话夜天逸无动于衷,都齐齐看向云王爷。
云王爷似乎已经吓坏了,看了二人一眼,又看了夜天逸一眼,哆嗦地道:“摄政王,小女一直顽劣,今日之事,皇上尸骨未寒,不宜见血,这些日子南梁太子,南疆公主和驸马,西延玥太子,东海国的玉太子一直都在浅月阁叨扰她,她应付贵客,又忙于及笄,想来给累坏了,如今她不喜圣旨赐婚,也是情有可原,您看……”
德亲王和孝亲王闻言心神一凛,齐齐想着今日景世子已经拦下了云浅月不毁圣旨,但摄政王再不退一步让她离开的话,那么依照刚刚景世子对隐卫出手,先是重伤了隐主,如今须臾之间就重伤了一半皇室隐卫,和摄政王已经针锋相对,这样的情形若再不制止的话,那么真要血洗皇宫,血洗皇城,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云浅月的背后还有南梁、南疆、西延和东海。虽然那几人昨日就离开了京城,但是东海国的玉太子可还是落榻在荣王府未离开,依照他和云浅月的情意,焉能不出手相助?云王爷这只老狐狸,虽然是在给云浅月求情,但实则是警告摄政王,不要因小失大。
“摄政王,浅月小姐既然累了,就让她回府休息吧!”德亲王和孝亲王再次齐齐地道。
夜轻染刚刚一直震惊在云浅月的武功居然可以伤了他和夜天逸二人的合力,他本来是为了阻止她焚毁圣旨,当出手后才发现,若不全力,根本就阻止不住。此时他同样内腹如焚烧,想必夜天逸也好不了多少。此时回过神来,发现被容景打开剩余的隐卫没有夜天逸的命令依然挡在云浅月面前,云浅月背着身子站着,腰背挺得笔直,静静等着,似乎只要夜天逸再说一个不字,她就血洗出一条路来走出去。
他移开视线,看向容景,容景玉颜静静,在冰雪中如凝了一层清霜,那清霜不明显,但让他整个人立在雪中,月牙白的锦袍与漫天飞扬的大雪融合在一起,即便冰雪弥漫,他身姿瘦削,但依然云端高阳,雅致风华。这就是荣王府百年来被夜氏的男人所恨的地方,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哪般时刻,从容不迫,如闲庭看月。他心底忽然升起一丝颓败,小丫头爱上容景,除了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外,还是必然。有些人天生下来就有这份贵体尊魂,任何人也不可比拟。
“摄政王,小丫头既然累了,就让她回府休息吧!”夜轻染片刻后,从容景身上收回视线,对夜天逸声音有些暗哑地道。
“不错!摄政王,皇上圣旨主要是传位新皇和册封摄政王。月儿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她无关国事。”容枫此时也开口,缓声道:“您与月儿相熟数年,当该最清楚她的脾性。她今日说出宫,就让她出宫吧!”
“皇上尸骨未寒,的确不宜见血。”冷邵卓也吐出一句话。
“摄政王!”德亲王见这么多人说话,夜天逸还是不为所动,他一撩衣摆,拿着圣旨跪在地上,苍老的声音道:“大雪天寒,另外开启两封遗诏要紧,摄政王三思啊!”
“摄政王三思!”孝亲王和众人齐齐跪倒在地,大雪中,声音震天动地。
“摄政王,月儿就是这个性子,她不喜欢的事情,从来谁也逼迫不了她,软的她还不见准答应,就更别说硬的了。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本宫记得都才几岁而已。到如今十几年已过,你们都已经成人,各自有了想法。这本是好事,谁人不成长?但有些东西,强求就不见得是好事儿了!”一直没开口的皇后此时威严开口,“先皇爱惜你,知道你喜欢她,将她赐婚于你。但不顾忌她的感受,这样激怒她想毁圣旨的后果也该有所料到。她纨绔不化是出了名的,先皇在世时,她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少做了。先皇都能包容她,想必跟她自小相熟的摄政王也能。依本宫看,月儿的确是累了,今日的事情就这样罢了吧。”
夜天逸依然不说话,周身一动不动。
“摄政王,难道你也要本宫怀着肚子里的天子给你跪下不成?”皇后声音严厉了些。
跪在地上的众人齐齐一震。
夜天逸从容景脸上缓缓收回视线,看了一眼众人,又看向皇后。皇后沉着脸看着他,再不说话,他移开目光,看向背着身子的云浅月和她面前挡着的隐卫,片刻后,眸中的冰封渐渐褪去,一摆手,对皇室隐卫命令道:“让她出宫!”
隐卫闻言,顷刻间退开。
云浅月一刻也不想再待,待隐卫退开后,她连走都觉得慢,足尖轻点,身形拔起,淡紫色阮烟罗拖曳的罗裙如一抹紫色的烟云,向宫外飘去。
容景见云浅月居然受重伤还动用轻功离开,眸光一紧,轻喊了一声,“青影!”
“世子!”青影瞬间飘身而落。
“跟着她,不准出事!”容景命令道。
“是!”青影应声,身影如一团雾,尾随云浅月而去,瞬间消失了身影。
众人都惊异地看着云浅月离开,更惊异的是青影的武功。这里不少人都知道容景身边一直有一个武功绝顶不次于他的暗卫,但是这是第一次他暴露在人前。这样的武功,落地无声,离去也无声。天下这样的人,寥寥无几。
容景不理会众人的惊异,缓缓转回身,对夜天逸淡淡一笑,如闲风淡月,“摄政王,不是还有两道圣旨未曾开封吗?现在就开封吧!看看是否与德亲王手中的圣旨一样。否的话,这一道圣旨,是做不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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