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焜愕然,这方面他还真没想过。他在奉贤乡间,其实就是抱着书本死读而已。八老太爷是位举人,没经历过会试,他自然不可能从父亲处得到什么经验之谈。有心向亲友或同窗们打听,人家也不可能讲得这么细。不过仔细想想,过去他曾看过的名家会试应试文章中,确实有不少与国策、时政相关的。
比如先帝朝时,因先帝受身边文官影响,仰慕古礼,便出过相关的题目。当时主持上海乡试的主考官对古礼十分不以为然,但凡是在文章中说古礼好处的,一概不取,但凡是说古礼已经过时,当兴新政的,就点为优秀。可这么挑出来的举子到了会试、殿试中。因皇帝与京城这边的主考官偏向复兴古礼,对于主张新政的文章就看不上了。于是那一年,上海的举子全部名落孙山。这在江南读书人的圈子里,可是非常有名的悲惨例子。自那以后,入京应试的举子,全都要事先打听过朝中风向,才敢下笔写文章呢。
赵焜开始觉得。侄女赵琇所言。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了。
赵琇便劝他:“如今皇上正兴外洋贸易,与先帝朝时又有所不同,若是考试时出了这样的题目。不了解的人要如何说呢?倘若讲西洋来的奢侈品虚耗财力,是不好的,因此不该与外洋商人贸易。但南洋来的粮食却能解粮困,断了外洋贸易。岂不是连这条路也断了?可见世事都有两面,要仔细想一想才对。”
赵焜慢慢地点头。这方面他有切身体会。南汇港还未遭灾时,外洋贸易兴旺得很,上海一府都受了影响,就连他们三房里。八老太爷也会用一用西洋来的老花眼镜,赵焜的妻子买过些洋呢给他做冬衣,今春还买了些南洋来的粮食。可见这外洋贸易。也不是全然不好。
赵琇又说:“还有,如今国库不丰。皇上若是问要如何富国?焜伯又打算怎么写呢?若还是照着书本里写的,泛泛而谈,又如何能在众多举子中,显出您的能耐来?”
赵焜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放几本西洋书籍进去,又让我劝学子们去看,是想他们多知道些,别事到临头,皇上真个出了相关的题目,他们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真的遇上这种题目,就算他家就住在南汇港边上,也是说不明白的呀。看来不但他要劝其他学子看那些书,连他自己,也要先翻阅翻阅了。
赵琇见他被说动了,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样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她还对赵焜说:“时政不止这一件,近来发生的大事,还有潮灾,这就可能会考到救灾或是灾后重建。还有堤坝案——说不定要讲一讲官员的廉洁。这都是说不准的。到会试之前,也许还会有别的事出来。万一到时候,边关有什么异动,说不定连军政也会沾边呢。焜伯在京城,也别只顾着在书馆里埋头苦读,偶尔也听一听其他人都在议论些什么,兴许有所助益。”
赵焜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准备还有许多不足,若不是侄女儿提醒,他说不定要进了会试的考场,才开始后悔没有早早多作些准备呢。
张氏在一旁听得清楚,微笑道:“琇姐儿别吓你堂伯了,哪儿有这么多事呢?若真是要紧大事,你堂伯不用听别人议论,也能听说的。”不过她倒是赞同赵琇多送些“杂书”进书馆的:“到书馆来的学子,也不能光是为了科考能中去的。若有考过了,做了官的人,也可以到书馆里查些农政地理、风土人情的书,否则连自己的辖地在何处都不知道,到了地方上,也不知当地风土,要如何做官?”
赵焜受教,等他带着赵沐离开建南侯府,就连家都不去,直接上了明知书馆了。他得赶在先头,把侄女儿提的那些书先看一遍。
他先看了赵琇翻译的那两本西洋书籍,一本《赋税论》,一本《英国得自对外贸易的财富》,因赵琇翻成了白话文,倒也通俗易懂。看完后,他倒是又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道:外洋行事,与我大楚大有不同,观书中所言,似乎那外洋贸易还藏有祸心?不可不防……不过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似乎也不是没法对付,书里提到的一些话,还是有些歪理的……
他将书本收好了,神情郑重,决定要让多一些学子知道书中的道理,集思广益,才好提醒朝廷防范呢。
过了几日,赵琇给书馆送去了一张世界地图,以及一张大楚地图——虽是简化版的,但各省份、大城市,都在地图上标得清楚。看到地图的人,都能知道自己的家乡在何处,京城又在何处,更能从世界地图上得知,本国虽是“世界的中心”,但这个世界很大,大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有人认为这张地图太荒谬,也有人认为这非常重要,学子们议论纷纷,又吸引了更多人去看那两张挂在厢房墙壁上的地图。
进了腊月后,赵琇再往书馆里送了两张图。这回却不再是地图了,而是一幅《南汇繁华图》和一幅《南汇灾后图》。白描,没上色,线条也有些粗糙。可是看过这两幅图的人,都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