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给他倒了热茶,又送了热粥来。他平日根本不能依时用一日三餐,只能隔上两个时辰,就用一回粥食,还得是清淡平和的,一点油腻都受不住。哪日吃错了东西,就要病上十天半月的。这样破败的身体,自从父亲的侧妃田氏所生的弟弟受到父亲夸奖看重以来,就一直困扰着他,他早已习惯了。
侍女小声跟他报告方才发生的事:“好象有人想要潜入岛上,被看守发现,就立刻逃走了。看守四处搜遍,都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高钜原有些心不在焉,但听完侍女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有人企图潜入瀛台的消息很快就报进了宫中。但皇帝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命人加强瀛台一带的巡视,既没有添加护卫人手,也没有对瀛台中被囚的那对mǔ_zǐ 有何指示,甚至没跟太后提一句,仿佛这是一件再微不足道的事一般。然而消息还是传开了。朝臣们不知打哪里听说了这个消息,有些自认是今上死忠的臣子,便给皇帝上书,要求处死谋逆罪人,其实就是在暗示颖王妃与世子。他们觉得,不管那潜入的人有什么目的,肯定跟岛上住的人脱不了干系。这些逆党还能干什么好事?与其留着颖王妃与世子为祸,不如早早处死了干净。反正他们二人确实是罪王的原配正室与嫡长子,早就该死的。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反而要求群臣将心力都放在灾区善后诸事上。有眼色的臣子自然知道皇帝不欲纠缠此事,也就不提了,只有一些爱较真的御史,还在坚持不停上书,要求铲除祸根。近日有些流言在市面上流传着,朝中有点脑子的官员都清楚,广平王绝不可能是背后的始作俑者,散播谣言的人很可能是打着让皇帝兄弟自相残杀的主意,自然不会跟着起哄。但他们也明白,有这种谣言存在,定是有人在暗中图谋不轨。为了避免有人利用颖王之子再起谋逆之举,铲除祸根是非常有必要的。只是皇帝不理会,他们也不好逼得太紧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祸根”渐渐地不再局限于颖王妃与世子两人,连山阴侯都被提到了,还有一些曾经参与谋逆却保住了性命的家族,一些家眷子孙不曾送命的人家……最后,还有人提到,会有人窥视瀛台,就证明了还有逆贼余党残存,而且他们还贼心不死,意图危害当今皇帝的统治。为了杜绝这种人再次为祸,那名御史上书请求皇帝,重新清查两次谋逆大案,将漏网之鱼全部抓起来!
方奕山被这个消息吓得已经好几日不曾睡好了。
当初他所担任的官职比较机要,因此身份并不曾泄露,只是在暗中听候颖王的差遣。知道他是颖王一党的人很少,但并不是没有。在逆党纷纷落网的时候,他每一天都胆战心惊地探听着消息,生怕有朝一日,官兵会敲响自家的门。可是等所有逆党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该革职的革职之后,他发现没有人找到自己。他就觉得,也许知道自己身份的人没来得及招供,就先死了,又或者是侥幸地得以逃脱。死人自然不可能再说什么,而逃走的活人为了活命,也不会再回来。他是安全的,虽然只是暂时。只要皇帝没有发现他的秘密,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就拼命想法子往上爬,还三番四次窜唆嫡支的堂兄再次联姻皇室。只要方家出了一位娘娘,或是一位太子妃,即使皇帝怀疑起他的身份,那也有回转的余地。可惜嫡支的女儿都没有福气,未能成为贵人。他近日开始筹谋,要趁着嫡支堂兄被皇帝厌弃之机,夺过家主之位。到时候他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他的嫡女,未必就没有资格去攀附贵人。正妃之位拿不到手,一个侧妃之位还不行么?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城里传来了有人意图潜入瀛台的消息。
方奕山与旁人不一样,一听这个消息,就知道对方是谁了。颖王有一批在暗中的人手,也是死士,平日是养在京郊庄子里的,只听从颖王号令行事,专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方奕山因缘巧合之下,曾经将其中几个人塞进了辽东边城的jūn_duì 里。那些人在那里做了什么事,他没有过问,却也知道定不会是好事,兴许就跟广平王的伤有关联。而颖王事败后,这批死士并未落网。方奕山遍寻文书,也没见到他们的踪影。原以为这些人是秘密逃走了,但他们视颖王为主,自然对颖王的血脉看重几分。如今颖王的同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能活下命来的都是关系浅薄的,即使心中有怨怼,也不会冒险去接触颖王并不看重的嫡长子——他们从前也很少有机会见到他,见得较多的是田侧妃所出的次子。那么会去接触颖王世子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批死士。
他们知道方奕山,这就是他现在最害怕的一点。他害怕这些人会联系上他,要求他做些大逆不道的事,让他曾经努力想要掩盖的秘密暴露在人前。到时候,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个时候,嫡支却偏偏传出了好消息。皇帝虽然恼火太常寺少卿方崇山怠慢了先帝元后,但考虑到方崇山在救灾行动中,表现得比较积极,多少出了点力,皇帝就不从重处罚了,轻飘飘地降了一级,成了从四品,贬去济宁做知府。
虽然是降职,但只降一级,也不算严重了。最关键的是皇帝并没有重罚的意思。方崇山终于能松一口气。至于被贬为济宁知府,他并不难过。这些日子他早就想过要求一任外官,好避开京中族人的倾轧,如今不过是心想事成罢了。济宁也是大城,离京城并不是很远,距离老家只有不到二百里路,那就更称他的意了。方家嫡支长房上下顿时忙碌起来,为方崇山出京做准备。
方奕山看着嫡支长房忙碌的情形,心里很不是滋味。方崇山只被降了半品,官职依然在他之上,这就意味着他图谋家主之位的盘算多半要落空。他顶多就是在方崇山不在京中时,利用部分族人之力,为自己多谋些好处,可是想要得到全族的支持,将他的其中一个女儿推到任何一位贵人身边,就很难了。外头的人随时都可能威胁他的性命,他却没办法为自己谋得一点倚仗,他该怎么办?
没两日,他的处罚通知也下来了。同样是被降了一级,方崇山是由正四品被降为从四品,从太常寺少卿被贬为济宁知府;方奕山是由正五品被降为从五品,从手握实权的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被贬为礼部员外郎,意义完全不一样。方奕山连手中仅有的实权都失去了。京中六部的员外郎不知凡几,但大部分人也就是顶个虚衔罢了。先帝朝时曾有买官之人,买来最高的官职,就是从五品的员外郎。顶着这样的身份出去交际,没几个人会真正看得起。
方奕山发起了愁,方崇山却反而意气风发起来。表弟尚太傅过来向他道贺,却将文定的玉佩归还给他,表示退婚之意。这事儿方崇山夫妻早有心理准备,不但没有收下,反而亲自带着妻子和小女儿前往尚家,正式交换了庚帖,进一步将婚事定下了。尚家直到这时,才能确认方崇山联姻的诚意。虽然方仁珠年纪比尚琼小太多了,但尚琼经过方慧珠毁婚一事,短时间内不想再提婚事,打算要认真著书立说,好为自己挣一个拿得出手的名头,免得外人再因容貌而轻视他,因此婚事往后推了几年,正好可以等方仁珠长大。
两家婚事正式议定,就各自通知的亲友。许多人都对方家与尚家联姻的人选而吃惊,只是面上不露罢了,私下却免不了议论纷纷。正好方崇山马上就要出京了,亲友们借着践行的名义,纷纷来找他打探消息,方家门前一时车水马龙,竟比当日方仁珠得太后青眼时的境况更盛。
赵琇得了方仁珠的亲笔书信,知道她婚事已定,而她父亲又即将出任济宁知府,还不知道家眷会不会随行,便事先打了招呼,亲自往方家来,向方仁珠道贺。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