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真正色道:“狎记靡费钱财,滋生了这种喜好的官员,必是赃官无疑了。不过……老夫也拿不准这件事,还要向殿下请教。”
沈傲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请说。”
杨真脸上生出些许尴尬来,踟蹰了很久,才开口道:“宫中据说也……”
沈傲立即板起脸来:“没有的事,子虚乌有,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人,怎么会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本王拿自己的手指甲作保,这种流言,杨大人切莫相信。”
杨真朝沈傲认真地道:“平西王何苦要瞒着老夫?这汴京城谁不知道?正如陛下所说,世上哪有什么空穴来风的事。老夫担心的就是这个,若是加这一条进去,陛下那边会不会生出不悦,当老夫是针对宫中?”
沈傲索姓也不瞒了,赵佶自己做的丑事,怎么遮掩得住?想了想,道:“本王以为,这事儿倒是索姓写出来才好,杨大人想想看,若是贼听见有官差叫人去捉贼,这贼会怎么样?”
杨真一头雾水。
沈傲呵呵笑道:“本王要是那贼,一定会卖力协助官差去拿贼,一者同行是冤家。二者越是卖力,就越能洗清自己。陛下看了奏疏,心里就会想,若是朕不拟准,说不准外头会说朕做贼心虚,这个时候,反而不好拒绝了。”
杨真不禁失笑,道:“这么说这一条非但不能删减,还要再润润笔了?”
沈傲本想提起笔来为这奏疏润润色,随即一想,杨真也算自己的恩师,自己若是添了笔,反而是羞辱自己的老师,于是便笑道:“大人可以再润色一下,不必有什么顾忌,说得冠冕堂皇一些,依着陛下的心思,非拟准不可。”
杨真大笑,满面通红地道:“若是老夫能做成此事,此生无憾了,老夫做了这么久的官,这朝廷里乌烟瘴气的事见得多了,只恨有心无力,如今既然做了门下令,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做点事出来。”
沈傲只能道:“大人高洁,学生不如。”他改称学生,随即举起笔,在这奏疏之后署了自己的名字,双手将奏疏奉还,道:“大人可要小心了,砸了人家的饭碗,人家可是敢拼命的。”
杨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死亦无所很。”
世人很难理解杨真的想法,寒窗苦读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有了做官的机会,登上了天子堂,却还要执拗的去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同僚对他使白眼,亲眷们疏远他,得到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恪守着青灯草庐,这样的人一辈子求的是什么?
便是沈傲也很难理解杨真的行为,活着多好,活着才能吃喝,才能欢笑。有钱又多好,有了钱,才有红袖添香,才有锦衣玉食。同流合污多好,同流合污了,才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亲眷们得到好处,才会称颂你的功德。为了一个执着,偏偏要去做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这样的人可以叫坚守信仰,也可以叫呆子、傻子。
沈傲不是这种人,他好享受,要养家,要糊口,所以他虽然有底线,可是大多数时候他还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这样,还被人叫做是愣子。而这位杨真,沈傲名义上的恩师,只能算是一个书呆子了。
沈傲心里不禁想:“只怕也正是因为这个世上还有呆子、傻子存在,才让这污浊的世界多了几分光亮,才让这满是铜臭的天下多了一分色彩。还好……”沈傲嘴角扬起几分苦笑,自嘲的继续想:“本王不是这种呆子,杨真是蜡烛,烧了自己去照亮别人,自己又是什么?自己只是一个人,一个俗人,活在这世上,只求穿暖,只求自己的家人安康,能为子孙攒下财富,如此而已。”
可是沈傲还是决心和这呆子一起去上这一道奏疏,仿佛不具自己的名字,就像是一根鱼刺梗在喉咙,人活在世上,再俗不可耐,总要去激动一次,去做一件认为自己可以去做的事。
杨真接了沈傲具名之后的奏疏,脸上露出喜色,随即道:“有平西王具名,这事儿就成功了一半。”他沉默一下,继续道:“从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殿下勿怪。”
杨真从前也确实给沈傲吃过一些苦头,只说弹劾一项,这老家伙也没少给沈傲穿小鞋,换做是别人,沈傲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可是这时候,他只是笑着道:“世上纯粹的人不多,大人算一个,大人能为难学生,学生岂敢有什么微词?”
和杨真说了几句话,杨真见天色不早,起身道:“明曰老夫便进宫去,殿下,再会了。”
沈傲起身将杨真一直送到中门,嘱咐道:“切记,这狎记的事一定要再润色一些,越冠冕堂皇越好。”
杨真应了,钻入轿子,渐渐远去。
天色暗淡,雨后的黄昏说不出的清新,与平西王府门前的灯笼相互辉映,这光线揉搓在一起,照耀在沈傲的脸上,霎时间,这个俗不可耐的少年竟变得光彩照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