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吧。”博雷纳放缓了语气,“冬天会结束的。”
仿佛呼应,森林里,低沉渺远的声音悠悠响起。
那是野蛮人们所熟悉的声音……那是萨满在召唤祖先的祭典上所哼唱的古老歌谣。
歌声低低地响着,仿佛极远,又仿佛就在他们耳边,越来越多的野蛮人忍不住回头,在黑色树影间,看见缭绕的烟雾中,一个个淡蓝色的影子。
驯鹿、冬狼、野马、狐狸……那些隐约看见的仿佛也沉默地注视着他们,问他们为什么要如此轻易地抛弃自己的故乡。
一个,两个,一队,两队,越来越多的野蛮人一声不响地回头走进森林,像是要一直不停地走下去,走回他们灵魂所系之地。甚至有些原本站在人类这边的野蛮人,也默默地走出队伍,回到自己的族人之中。即使仍有些野蛮人心怀不甘,也不得不随之回头。
博雷纳紧握缰绳的手松了松。
那些淡蓝色的影子跟他配合得太好,让他忍不住要怀疑那其实是自己原本的计划,可用幻影来欺骗这些野蛮人,或许一时有用,却不知何时就会反噬……那会让他彻底失去他们的信任,而他想要的和平也再无可能。
所以,是某个部落的萨满总算有点远见,还是那些野蛮人的祖先真的显了灵?
无论如何,这样挺好。
夜鹰已经绕到了这些野蛮人身后,就算真打起来,他们未必会输,可能不打,当然还是不打更好。
“……就,这么结束了吗?”
过了好一阵儿,紧跟在他身后的法尔博不由自主地开口。
不只是他,许多人都一脸茫然。这一晚他们抱了必死的决心来到这里,却一直在射箭,射箭,射箭。跟野蛮人的战斗根本没有持续多久,伤亡可能还没有跑得不够快掉进那个坑里的人多……这就,结束了?
博雷纳倒真希望这就是结束,可惜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扭头望向南方。那里的战斗仍在继续,却是他无力左右的。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事,除了那个法阵的效果好得过了头,他做得简直完美。
然后他脊背一凉,又想起了塞尔西奥。
“……结束个屁!”他掉头时狠狠地抽了一记小侍卫的马屁股,“去坑里挖人!”
普罗利安的别宫外,战斗似乎也已经到了尾声。
嘉德·卡洛斯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放到几年前,遇上这样可怕的亡灵jūn_duì ,单是恐惧就足以击溃人心,但如今,根本不用费心去寻找那些操纵亡灵的死灵法师,他们准备的魔法箭矢就解决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似乎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默恩家的猴子脸见风使舵,一见那浩浩荡荡的亡灵队伍败得如此之快,立刻就从后面开始砍倒它们。嘉德想着战斗结束后还得听那家伙花言巧语而不能像砍亡灵一样干脆地一剑砍掉他的头,就恨得牙痒痒。
这世上怎么能有那么厚颜无耻的人!
周围已经没了敌人,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在马上扫视周围的战况,正看见不远处的一角,菲利·泽里正一脚把他的敌人绊倒在地,却并没有利落地挥剑看下去。
他转过了视线,没多管闲事。
据说,那个亡灵的“首领”……也曾经是水神神殿的圣骑士呢。
死亡于他而言,应该是解脱。
菲利这么想着,手中的剑却始终砍不下去。他看着拜厄黑色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抑或只是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总觉得那眼睛里还有些……仍属于拜厄·扬,一个有些偏执,有些虚荣,却也正直而勇猛的圣骑士的东西。
“拜厄·扬,”他开口,恍惚想起自己从前似乎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拜厄躺在地上,那双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其实已经爬不起来——他的两条腿都已经断了,一只手臂也只有皮肉相连,可他脸上毫无痛苦,只有一片空白。
菲利握剑的手指动了动。
“抱歉,”他哑声说,“……再见。”
他挥剑下斩,拜厄却突然挣了起来,上半身猛地抬起,像是欣喜地迎向剑锋,又像是最后的挣扎。
菲利的剑没停,却几乎是在拜厄的头掉到地上的那一瞬,听见他破碎的声音:
“国王……之心。”
菲利僵住了。一时间他竟自欺欺人地希望那是自己听错了,可如果不是……
他猛地抬头望向城墙。
城墙上,严严实实套着一身华丽的盔甲却不被允许参与战斗,只能站在这里看着的小国王,那满身的怒气与不满,即使是看不清脸,周围的守卫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又不能离得太远,只能在两步之外的距离安静地守着。
但战斗即将结束,谁都看得出来,紧绷的神经多少都有点松懈。所以,当一位骑士跑过来,似乎是带来了什么消息,谁也没有太过警惕。
“太后命我来告诉您,”骑士气喘吁吁,像是要递给小国王什么东西,弗里德里克侧身转向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色的影子就没入了他的胸口。
周围瞬间一片死寂。惊呼和怒吼声响起时,小国王只是呆呆地低头看着。那黑影轻易而举地破开了他的盔甲、皮肉和骨骼,抓出了他还在砰砰跳动的心。
他难以置信的眼神涣散开来,仰天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