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因一愣。他也算见过许多奇怪的东西,却没见过这种……疯兔子拉的花车?
他看见一辆蔷薇花枝纠缠而成的,小小的“马车”,一位一身白裙,还蒙着白纱的女人安座其中,让他看一眼就觉得扎得慌。
“白鸦……夫人?”他开口,就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他的视线又落在拉车的“马”上,忍不住嘴角抽搐——这的确就是伊卡伯德奉若神明的那个疯法师,只不过一身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还糊了大半身的红泥,看起来已经不像只兔子,倒像头刚在泥里打过滚的猪。
那位夫人扯着自己面纱,矜持地朝他点点头。
“你们来干嘛?”她问。
那声音沙哑低沉,甚至显得有些苍老,却也还是挺好听的。
“来救那群老头儿。”奎因想起那个固执地想要进来救他们的“老师”的少女,没有隐瞒,“或者,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白鸦轻笑了一声:“总算还有点脑子。”
她冲他们勾了勾手指:“跟上。”
然后她拍了拍罗穆安的肩膀,疯法师便任劳任怨,甚至兴高采烈地拉着车急速掉了个头,朝着原本的方向飞奔。
白鸦差点就被甩了出去,却只是哈哈大笑。
奎因忍不住摇头——他怎么觉得周围不太正常的人越来越多了呢?跟这些人待久了,不会连他也变得不正常吧?
虽然心中忧虑,他还是不得不跟上。白鸦所指引的路比巴尔克的人所寻的路要绕一点,却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危险,反而让他们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然而他们还没能到达目的地,前方还几乎完整无缺地耸立在那里的图书馆,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轰然炸开。
奎因吼了一声,圣骑士们骤然散开又聚拢,高举盾牌,将白鸦和罗穆安都护在了其中。
生平第一次得到这样的保护,白鸦兴致盎然地左右看了一圈,对着年轻圣骑士们盔甲包裹下的身体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
这突然的爆炸似乎打乱了什么东西,明显得连奎因都能感觉到,仿佛原本沉重的空气突然一松,又仿佛在他们身边咆哮的洪水突然冲毁了河道,失去了方向,四散奔流,虽然依旧危险,却到底不再有那种让人喘不过气起来的压迫感。
“真想不到,”白鸦感受着力量的变化,难掩惊讶:“那些没用的秃头老家伙,居然能成功?”
她抬手,细细的花枝钻进泥土之中,片刻之后,她收回了手。
“呆站着干嘛?”她问奎因,“那几个老头儿好像还没死绝呢,不把他们挖出来吗?虽然我是没什么意见啦。”
奎因的嘴角又抽了抽,挥手:“挖人!”
他回首望向三重塔,知道事情并未就此结束。突然失序的空间里,原本如漩涡般将黑塔卷入其中的阴云也仿佛骤然被狂风吹散,却只一瞬便又重新凝聚。
但那已不是他的战场。
埃德觉得自己的神经就像一根突然被放松,然后又立刻被拉得更紧的弓弦,差一点就崩断了。
或者,不只是神经。
他浑身有限的肌肉也已经绷紧到了极致,竭尽全力地抵抗着将他拉向王座的力量。他不知道这是这么回事,只恍惚意识到他,以及霍安,这一点小小的力量,原本还只是可有可无,现在却成了必不可少。
在他已经听过一次的咒语从安特口中冲口而出,又戛然而止的时候,外面显然发生了什么事,大体上似乎是好的,但于他而言却有点糟糕。
三重塔也已经竭尽了全力。它反抗着它的“本能”,还试图帮助他,结果便是,他被两种相反的力量向两边拉扯,拉得他几乎要吐血。
他还能听到三重塔充满愤怒的叫声,叽叽哇哇混乱一片,换成人类的语言,大概是在语无伦次地破口大骂。
——这么一想,居然有点想笑。
他艰难地抹了把脸,看着自己一手的血苦笑。他的眼眶里都已经涌出血来,遮得视线一片血红,而这会儿,他体内已经空空荡荡,别提反抗或治疗,他连让自己的身体再强壮一点的力量都没有了。
这种时候,就忍不住要羡慕冰龙天生的强悍。
霍安的情况并不比他好,甚至还更糟,毕竟三重塔可不会在意他的死活。埃德眼睁睁看着一截黑色的骨头在他凄厉的惨叫声中从他胸口开裂的血肉里崩了出来,然后是更多……那些蕴含着死去巨龙的力量,以及九趾偷来的力量的骨头,奇异地在凌乱而锋利的气流中变回了雪白,又瞬间消散成一蓬光雾,涌入安特同样鲜血淋漓的身体之中。
埃德心猛地一沉,顾不得像滩烂泥一样软倒在地的霍安,试图阻止安特,却连抬脚都困难。
而且,他其实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往他嘴里塞个苹果?
他无意识地把手伸进腰包,抓住了一小团沉甸甸的东西。
然而他什么都已经来不及做。古老的语言从安特口中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被挤了出来,生涩却平稳,每一个音节都在四壁间激起震耳欲聋的回声:
“唯汝永恒。”
……这咒语,怎么又不一样?
埃德有点茫然地想着。然而三重塔剧烈地一颤,雕刻门上的战士齐齐用武器敲打盾牌,如雷般的轰鸣仿佛是从天空直落而下,又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隆隆而至,在埃德眼前炸出一团刺目的白光。
那一瞬,周围所有声音都骤然远去,连时间也奇异地被拉到极慢,慢得埃德能无比清楚地看见,那两扇厚重的大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他听见一声低沉的咆哮,却分不清那是从何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