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密道很可能原本就没有建完。”埃德提醒他,“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三重塔那时也没有建完啊。”巴尔克说。
——可三重塔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它事实上是自己把自己修好了。
在他想着要怎么解释的时候,巴尔克摆了摆手。
“好啦,”他说,“我不过是为你们提供一种思路而已,我对魔法可没多少了解。”
——但你可比大法师塔的法师还敢想呢。
埃德木无表情地腹诽。
但他不得不承认,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确实……不是没有可能。
他甚至开始在脑子里试图把他们已经发现的密道和密室拼起来,直到离开密道都有点神情恍惚。
“昆茨觉得,如果国王的签名是家族的徽记,另一方的签名,很可能藏在洛克堡,或地下密道的布局之中。”分开时巴尔克又告诉他,“为了能找到签名,安特不会阻止我做任何事……那签名,对你们应该也有些用处吧?”
埃德用力点头。
他就知道,巴尔克大人才不是那种醉心于挖宝游戏的、浅薄的人呢!
伊斯扭过头,觉得简直看不下去——这蠢货,怎么看都像只随便一逗就拼命摇尾巴的狗啊!
各自分开之后,埃德去看他“花园”里的各种生物有没有好好成长,伊斯则不情不愿去“拜访”白鸦。
他觉得这毫无必要。他们之间没有半点交情。但埃德声称他只要偶尔去看看白鸦就能让她安安稳稳地待着不给他们找麻烦,算起来还是很划算的,他也只好勉为其难来看看。
没进门他就听见了他最讨厌的声音之一——两个女人争吵的声音。确切地说,一个女人怒气冲冲语无伦次,一个女人气定神闲冷嘲热讽,高低胜负十分分明。
他很想掉头就走,但很快,那个吵架都吵不过别人的少女怒气冲天地跑了出来,看见他时愣了一下,脸颊迅速烧得通红,羞愤无比地瞪了他一眼才大步离开。
伊斯又又又一次莫名其妙——这又关他什么事啦?!就算是迁怒,也迁得太没道理了吧!
他黑着脸进门,正看见白鸦坐在镜子前面,用一柄细长的梳子梳理着黑发,并且十分认真地教着她身后的侍女,如何把她每一个小小的发卷都打理得像她本人一样完美又优雅。
那侍女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黑发黑眼,中等身材,站得笔直,相貌不怎么出挑,却比玛雅要稳重许多的样子,虽然所学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一脸严肃地认真点头。
她在伊斯进门时转头看过来,一双黑色的眼睛沉静如大地,只有一点微弱的好奇隐藏其下,显出些微少女应有的天真。
“阿尔茜,”白鸦抬了抬手指,向她微笑,“去为我们难得一见的客人拿瓶甜甜的葡萄酒来好吗?”
侍女点点头,并未行礼,只是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你孙女儿?”
伊斯等她走出一段才开口问道。
“曾孙女儿。”白鸦把梳子扔在桌上,很有些惊讶:“谁告诉你了什么?……不,没有,你自己看出来的——你到底从哪儿看出来的?我可完全看不出她有哪里像我,我的美貌她连半点都没能继承!”
“她的下巴跟你一模一样。”伊斯说。
她们的下巴上都有道浅浅的沟,在鲁特格尔人里算是挺少见的。
“就剩了一个下巴!”白鸦气哼哼,“我儿子到底是娶了个多么丑的女人,才能把我这样惊人的美貌稀释到这种地步!”
分明是抱怨,伊斯却隐约听出几分炫耀的意味。
他习惯性地张口就像扎她一句,却又默默闭上。
白鸦已经转过了头,继续打理她的头发。她从镜子里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想说什么就说嘛。你是觉得我被拴住了吗?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是你,看着又冷又硬,冰壳里却塞了块刚出炉的白面包一样软乎乎又热腾腾的心,人人都忍不住想来咬上一口——谁敢来咬我,那可是要崩掉牙的。”
伊斯懒得跟她分辨。她又能比他好多少?她照着镜子,难道就看不出自己的改变吗?她身上那些原本藏都不屑藏的、锐利的棱角,已经渐渐显出更为柔和的弧度。一个并不像她,甚至可能永不会相认的外孙女儿,或许只是一条细而软的线,并不是什么有力的束缚,可当她在这里,平和地一日日过下去,教着那些她瞧不上眼的私语者,与那些对她并无恶意,甚至怀着感激与崇拜的人相处……会有许多条细而软的线一条条缠上来,不知不觉便将她困在其中,无法挣脱,也不想挣脱。
那的确不是绝对的自由,可如果“自由”得像九趾一样,他宁可被困在网中。
他来这里原本也没什么目的,本打算说几句话就走,却不知不觉地喝完了阿尔茜端来的那瓶甜甜的葡萄酒,听着白鸦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也确实就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毕竟连曾孙女儿都有了呢!
“你什么时候才肯把你的女儿抱来给我看一看呢?”老太太抱怨,“难道我还能吃了她?”
伊斯都已经懒得再解释“娜娜不是我女儿”了。
“怕你教坏她。”他说,“她可还没到可以离家出走的年纪。”
白鸦嗤地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聊着天,居然也能耗掉小半天,伊斯喝完了酒就准备离开,白鸦也并未挽留。
“伊斯。”
在他走到门边时她突然叫住他。
伊斯回头看她。依然年轻美丽,完美无缺的女人向他微笑。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她说,“就把我烧成灰,洒在远志谷的小溪里吧。”
伊斯微微皱眉,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却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毕竟,这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