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兴奋了一点,有点尴尬地向埃德低了低头。
“列……列乌斯是这么叫的。”埃德说。
提起那白肤黑眼的恶魔,他仍有种心脏被捏紧的窒息感——那是对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强大力量和意志的恐惧。
即使提起炽翼,叫出它的名字,他都没有这样的恐惧……或许因为,他到底未曾直面炽翼。
“我很怀疑,”他缓慢地说出他的猜测,“存在于那幅恶魔的躯体之中的,其实是……某一位,我们不知其名的神灵。而安克兰……是他的‘私生子’。”
渐渐凝重起来的气氛,因为这一句“私生子”,顿时有点凝重不下去。
“虽然并没有什么很确凿的证据,但是……”埃德在肖恩皱起眉头时赶紧补充,“记得我刚刚说过的,在般多亚的领主那里看到的那一场戏吗?那个私生子的故事。我在潘吉亚向另一个恶魔提起时,它的表情很有些奇怪。”
那时他敲开了一个恶魔的门,还被请了进去,怎么也得聊上几句。无话可说时他随口提起了在般多亚看到的、那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剧目,只是好奇恶魔们为什么也会无聊到喜欢这样的故事,毕竟它们根本没有父母兄弟,不大可能理解这样的家庭闹剧……或悲剧,哪怕只是为了乱改一气看个热闹,也分明有许多更好的选择。
那恶魔脸上瞬间露出的,却是难以形容的慌乱和深深的恐惧。
它根本没有接这个话题,全当什么也没有听见。那神情也曾显露在那对商人夫妇的脸上,意味着……列乌斯不喜欢这个话题。
可那不过是一个故事……一出戏。
再想到列乌斯自己所说的“儿子”,想到潘吉亚处处模仿精灵的痕迹和冥焰森林里那些形似精灵的怪物,想到安克兰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以及上上次见面时他让他看到的那个地狱,他所说的那句与其说是讽刺,感觉却更像自嘲的“所有的力量归于神,所有的生命归于神,所有的荣耀归于神”……埃德觉得,真相简直呼之欲出。
他知道这很难接受,所以他给了大家一点时间。
“听起来也有道理。”斯托贝尔说,“大法师塔很久之前就研究过安克兰的力量,也曾经怀疑几千年前安克兰与精灵之间的那场战斗,事实上是神与神之间的争斗的……”
他停了下来,意识到,不管怎样,这是在水神的神殿。神与神之间的争斗,许多年前并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一些故事直到现在还在流传,比如冰雪女神卡露缇因为母亲尼娥干涉她与一个美丽的精灵少年的恋情而关系不睦之类……但近一两百年,各个神殿的立场是,诸神之间相处和谐,并无争斗,即使有一些小小的不和,也绝对不会影响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爱与保护。
曾经各有性格、并不那么遥不可及的神明,渐渐变成了面目模糊,却又神圣不可侵犯的符号。
斯托贝尔觉得,圣职者们大概早就意识到神明的远去,才会这样更加刻意地维护诸神的威严……但这种猜测,现在当然也不能出口。
“……你们早就知道安克兰的存在吗?”埃德更惊讶的是这个。
“也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斯托贝尔说,“我也是最近才看到些记录……这毕竟是精灵竭力想要隐藏的秘密,我们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已经死了几千年的精灵激怒他们。谁能料到,他居然还活着呢。”
“这不可能。”肖恩本能地不想接受这种匪夷所思的猜测。他已经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勉强消化“地狱里有个神”,或至少是个拥有如神明般的强大力量的存在,现在又要接受它还有个安克兰那样的“儿子”……他不能接受这种像睡前故事一样荒谬的发展!
约克还在震惊之中回不过神来,奈杰尔倒更愿意探讨一下其中的可能性。
“但如果真如你所说,列乌斯就是是地狱中的那位‘神明’,而安克兰是他的……私生子。”他提出疑问,“它怎么会允许恶魔们编出那样的故事来嘲笑它?”
“我想它的力量其实并没有那么强大。”埃德立刻回答,“而地狱中的恶魔,也并不像人类崇拜诸神那样崇拜它……至少不是全部。”
他反复地想过。他在安克兰的记忆中看到半埋于大地的巨大身躯时,其实想起了星燿,甚至为此而生出许多感动……即使列乌斯为之牺牲的,是地狱。
但不管列乌斯的牺牲是否出于自愿,它的力量必然受到许多限制。在潘吉亚它几乎无所不能,可是在般多亚,当尼亚说出自己的主人是谁,摩里恩·捷勒,那位恶魔领主,虽然因为忌惮而选择了让步,脸上却并没有太多恐惧。
它甚至敢在他们离开时扔出一句威胁,那可不是对一位它们本该顶礼膜拜的、无所不能的神明的态度。
而安克兰,对他的“父亲”……似乎也不是那么恭敬和顺从。
“你是觉得……我们有机可趁?”奈杰尔问道。
埃德不好意思地点头:“虽然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
他们的确做好了正面对抗的准备,但如果发现了可趁之机却不加以利用,那就不是勇敢,是蠢。
奈杰尔摸着他刚蓄起的胡子,若有所思。
肖恩也沉默不语,没再反驳。他的确不愿接受这样的可能,但如果真能因此而减少一些牺牲……他也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固执而罔顾他人的生命。
这原本也不是立刻就能决定下来的事,毕竟埃德所说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猜测。他们暂时将其放在一边,去“看望”罗穆安·韦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