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捧着自己的断剑,试图用身体语言表现出极度的震惊,在周围轰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的时候,微微松了口气。
倒不是他真喜欢演戏,可他至少得接近那团黑色的篝火。
他刚才留意过。那黑色的火焰对人类的灵魂的确有影响,但恶魔们显然也并不喜欢靠近它,倘若想要制造一场混乱,那是最方便利用的东西。
如果戏不是这么难演,他原本还想坚持一下,看看能不能留下来,对地狱和恶魔们有更多的了解,但他开始怀疑这些所谓的“戏”,不过是主人换着花样看他这样的家伙,甚至其他恶魔,最终如何被撕碎而已。
那么……恕不奉陪。
但或许是恶魔们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演技”,居然兴致勃勃地看了下去。埃德硬着头皮瞎演了一阵儿,悄悄积攒的力量在听见“他”的名字的那一刻,差点就控制不住地轰了出去。
是的,终于有个恶魔走上前来,跟他演了一出对手戏。看起来,对方也不是什么指定的演员,完全是谁想上就谁上的样子,相当的随心所欲……但台词功底居然一点也不比他差!
当它中气十足地吼出“奥多”这个名字的名字的时候,那声音震得埃德的头盔都在嗡嗡地响,而在短暂的恍惚之后,他想起了这个名字。
奥多,是兰登·列奥纳,第一个被称为圣骑士的人类最初的名字。
曾经只是个普通猎人的奥多,在家园被毁之后成为愤怒的复仇者。至高神欧默赐予他强大的力量,让他能够将那些杀害了他的亲人的兽人们斩于剑下,他却在疯狂的杀戮之中渐渐迷失了本性,最终坠入地狱,却又在经历种种考验之后幡然悔悟,得以离开地狱,在欧默的圣殿里重获安宁。
这故事流传极广,有着许多不同的版本。兰登·列奥纳这个人或许的确存在,他的故事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却没人能说得清。
但是,显然,恶魔们并不喜欢被当成“考验”一个圣骑士的工具。
埃德觉得他大概掌握了这部戏的精髓——他要扮演的是一个被戏弄,被欺骗,最后被凄惨地切成碎片拿去砌墙的,愚蠢又可笑的圣骑士。
可当他确切地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却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胡乱地演下去。
他迟疑着,没能对上那完全是自由发挥的台词,身体也僵在那里。
没有得到回应的恶魔不悦地眯起了眼睛,挥了挥手。
因为套着盔甲,埃德直到被它突然伸长的,尖细干枯的爪子抓住时才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挣脱。那爪子探入他盔甲的间隙,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的手臂,在他下意识地举剑砍过去之前,已经迅速吸取了他的血液。
灰白的爪子泛起血色,在被长剑斩断时鲜血四溅。
那恶魔发出一声怒吼,短暂的沉迷被剧痛所唤醒,另一只爪子直挥了过来,像无数尖刺,扎向埃德的身体。
埃德就地一滚,甩掉了碍事的头盔,力量已凝在指间,另一只手则握紧了长剑——这锈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剑,居然还挺锋利。
但扎向他的尖刺被一块猛掷过来的盾牌挡开。他的手微微一顿,警惕地半蹲。但盾牌擦着黑色火焰的边缘飞出去,砸进另一边的墙壁,巨大的黑影已经笼罩下来。
高坐主位的恶魔走了过来,乱糟糟的翅膀半展着,一根根如利剑般的骨骼清晰可见。它若有所思地俯视着埃德,鼻翼微微翕动,唇边渐渐裂出一点狰狞的笑意。
“啊……多么奇妙的香气。”它说,“我好像,曾经在哪里闻到过呢。”
埃德的喉头滚了滚。他之前一直以为那所谓的香气源自他确实还挺新鲜的血肉对恶魔的吸引,但此刻,他的鲜血散在空气之中,连他自己也隐约闻到一种诱人的香味,像是什么极其美味的食物……
好想啃一口。
这念头从脑海之中一掠而过,吓得他浑身一抖,瞬间清醒。
呸!他才不想自己吃自己!
惊惧和怒火交替上升,但那恶魔正好挡在了他与篝火之间。
“我们,来演一出戏吧?”那恶魔笑眯眯地问,“我,就是我自己,而你……想要扮演斯科特·克利瑟斯,还是那条愚蠢的小冰龙?”
埃德甩手砸出一团圣光。
那光芒极亮,亮得像太阳在这地狱的一角升起。被夺去视力的恶魔们发出怒吼,不退反进,冲向那胆大包天的小小人类。
圣光对它们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危害,短暂的失明对它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妨碍。埃德的心沉下去,另一道法术轰向地面。
罡风旋转而起,压缩成刃,散向四方。一些恶魔叫骂着闪躲,一些却仗着坚不可摧的身体硬冲过来,甚至撞成一团。埃德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了空隙,飞窜而出。
他一点不敢放松。那大概已经猜出他身份的恶魔在他的攻击之中好整以暇,没有退避,也没有攻击,看他眼神像看一只自己撞到了猫爪下的耗子。
而且……他的身体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当他体内的力量散出,另一种力量难以抗拒地涌入,想要像之前那样拒绝它,却变得越来越困难——当那力量正是他所需要,甚至让他的身体都变得更加强壮和敏捷的时候。
他在心中默念着来时记下的方向,在尚未反应过来的恶魔们惊讶的视线中飞一般冲过复杂的通道,一路把全身的盔甲扔了个干净,只紧握着那把剑,在几乎要冲到出口的时候脚下一顿,猛然停住。
那恶魔不知从哪里穿过来,挡在了入口,向他裂开薄而发皱的嘴唇。
“你要跑去哪儿呢?”它开口,声音轻柔无比:“……我的小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