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看他够不够聪明了。”尼亚也不敢保证,“如果他暴露了身份,找到他反而不难。如果他把自己藏得很好……伊斯,地狱,其实比这个世界还要大,掉进地狱里的人,也比你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伊斯心情复杂地沉默着。他现在,到底该希望埃德聪明一点,还是蠢一点呢?
想来想去,埃德如今最需要的,或许是最不可靠又最玄妙的“运气”。
“如果他被发现……”他说。
“我会努力保住他的小命……如果来得及的话。”尼亚忍不住叹气,“别看我跑来跑去很自由,主意也很大的样子,我也……不过是个小卒而已啊。”
“那你……小心一点。”伊斯别别扭扭地担心着。
尼亚眼睛一眯,笑了起来。
“那,”他不怀好意地问,“如果我和埃德都有危险,你会选哪一个?”
站在一边费心费力维持着法阵却被彻底无视的奈杰尔嘴角一抽——这是什么破问题!
“埃德。”伊斯斩钉截铁,面无表情。
“啧。”伤心的尼亚叔叔遗憾地撇嘴,“行啦,放我回去吧。”
奈杰尔并没有迟疑。一个像尼亚这样的恶魔会知道很多事,但现在,没什么比埃德·辛格尔更重要。
埃德正在被围观。
般多亚,极乐之地,这没有城墙的,喧闹拥挤的城市,乍一看有点像大法师塔外围的街市,热闹又怪异,只是街道更宽,毕竟行走其上的,有不少身躯庞大的怪物。而堆砌在街道两边的怪模怪样的房子,也不再是各种各样的尖顶,却有着另一种意义上的“扎眼”。恶魔们似乎更喜欢浓重艳丽的颜色,那些高高低低的建筑,像极了沼泽里有毒的植物,自顾自地生长着,互相推挤又扭成一团,看久了只觉得所有的颜色都混在一起旋转又旋转,比颠簸的囚车还要催吐。
街上的恶魔有着同样浓重的颜色和怪异的形状,像……行走的有毒植物。虽然大半都勉强有个人形,却又千奇百怪,难以形容。埃德不由自主地避开它们的视线——那些垂涎欲滴的,像看着一盘不用烧烤薰煮就能直接上桌的嫩羊肉的视线。
可它们并不敢太靠近囚车。车上插了一面没风也直直展开的旗,大概是某种动物……或恶魔的皮制成,其意义大概相当于夏之海的货船上的旗帜。
这囚车和车边得意洋洋的紫章鱼,应该属于这里一个相当强大的势力。这个城市有自己的规则,而城中的居民,好歹是有理智的生物。
但很快,埃德便意识到,恶魔的“规则”和“理智”和人类的显然并不一样……他看着两个分明只是不小心撞在一起的恶魔瞬间就打成一团,不是像人类街头的斗殴那样,大半结束于鼻青脸肿和悻悻的互相谩骂,而是毫无顾忌地往死里打,直到其中一方彻底倒地不起,才有像是城市守卫的恶魔懒懒地放出一群拴着锁链的小恶魔,将那失败的家伙“清扫”得干干净净,甚至都没花时间去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已经死透了。
埃德铁青着脸收回视线。他想吐,但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而他的“同伴”们,似乎对此毫无反应,有一个甚至表现出明显的兴奋。
“害怕吗?”那章鱼恶魔咧嘴一笑,“你的恐惧正散发出香气。”
埃德垂下眼睛,缩了缩。他的确应该表现出更多的恐惧。
“别担心,小家伙。”那恶魔反而安慰他,“如果你能一直保持这么……新鲜,或许还能多活几天,有位大人,很喜欢看你们这样的家伙给他演些故事。你能坚持得越久,就能活得越久呢。”
倒不是它好心。倘若这难得新鲜的货物吓破了胆,很快也就值不了几个钱了。
作为商人之子,埃德奇妙地瞬间领会了它的意图,生硬地扯出一个惊恐万分,又充满感激的笑容。
演戏……原来恶魔也爱看戏吗?
转过两条街后,囚车被拉进一片屋檐乱翘的紫色建筑。埃德什么都还没看清就被拖进了地下,单独关在了一个小房间里。
房间狭窄憋闷,但意外地明亮——门边墙上的蜡烛虽然味道有点刺鼻,燃起的却是正常的火焰。
连烛台都像是人类使用的,正常的烛台,只不过是宴会厅里的那种精致样式,放在这样的囚房里,实在有点奇怪。
但埃德感受到了那个恶魔让他“保持新鲜”的努力,一时竟有点想笑。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他的法术还没有失效。他现在只是一个干瘦苍白,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一个死灵法师……但他并不觉得这层皮能骗过所有恶魔。
囚车被拉进来之前他看了一眼另一边的街道,明显更加干净整洁,街上的恶魔更少,多半都有坐骑和车驾,建筑也更加宏伟。
显然,那边,才是真正的高等恶魔居住的地方,而他们刚才经过的,大概算是般多亚的旧街市场?
以他所知,恶魔不讲什么血统,纯粹以力量的高下来划分等级,而更加强大的恶魔,未必看不透他这层伪装。可它们的力量到底因何而来?只是纯粹随机的“天生”吗?或者,如果尼亚能被“改造”,恶魔自己应该也可以?
越了解这个“种族”,越觉得人类对它们的了解实在太少。他们甚至都弄不清恶魔到底是如何诞生的。有人说它们就像人类一样繁衍,只不过关系混乱,根本没有所谓的家庭,更没有家族可言;也有人说它们生于人类的恶念,那些恶念注入所谓的恶魔之茧,就会生出不同的恶魔。
照埃德所见,似乎还有一种可能——有一些恶魔,其实是人类转化而来。
他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在街上看到真正的“小恶魔”……恶魔的幼儿。它们总不能一生下来就那么大?
他以为他能有很长一段时间考虑该怎么办,但似乎只是打了个盹儿,灰扑扑的牢门就已经被打开。
紫章鱼甩出鞭子缠在了他脖子上,但这一次明显温柔了许多。
“你的运气真的不错,”他说,“那位大人府上演戏的家伙正好坏了一个,而大人最喜欢的那个故事才演到一半儿呢!如果你能表现得好一点,就算最后坏掉,也不会被活着扔给那些没脑子的小恶魔。”
在他看来,这就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埃德乖顺地站起来,突然很想介绍安克坦恩的国王陛下,博雷纳·德朱里,一位优秀的剧作家,给那位“大人”认识一下,他们想必能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这一次他被拖去洗刷干净,还套上了一件不知谁留下来的,浅灰色的衬衣,才被带上一辆还算舒适的马车……狗车。
路上埃德从车窗里向外看了一眼。天还是亮的,不知恶魔们到底是如何计算时间,他猜这会儿大概是到了吃饭或休息的时候,因为街上的恶魔明显少了许多。
所以……他要在见到那位喜欢看戏的“大人”之前就找机会逃出去,还是冒险去演上几场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