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让博雷纳打听看看。”埃德说,“贝林和他的jūn_duì ,现在也算是博雷纳的属下呢。”
伯特伦迟疑了一下:“会不会……”
“让博雷纳对贝林生出什么怀疑?”埃德忍不住笑起来,“博雷纳曾经死在贝林剑下,一剑穿胸……这样他也能把离开了格瑞安家,还带走了下一任国王的贝林当成值得信任的同盟,甚至让他收编了那群野蛮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约定’,就开始怀疑他呢?”
关心则乱,这话真是一点也没错。
伯特伦长长地舒了口气,也终于能露出真心的微笑:“既然如此……来点酒庆祝一下吗?”
埃德遗憾地摇了摇头:“今晚不行。不过,倒是有人,应该很想跟你喝上几杯。”
伯特伦钻出船舱,站在甲板上的骑士身形挺拔,头发花白,神情严肃得可一点也不像是来跟他“喝上几杯”的。
“布……”伯特伦开口。
骑士沉默地拔剑,行礼。
“等……等等!”伯特伦在长剑不由分说地砍过来的时候跳起来惨叫:“我都没有武器!”
耳后风声呼啸,吉谢尔体贴地把他的长剑扔了过来。
伯特伦没空骂人。他抬手接剑,顺势侧身,躲开攻击的同时挥剑下斩。安塞姆回身格挡时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又立刻站稳。
伯特伦忍不住咧嘴一笑。
这是一条停泊在水上的船……是他的独角兽号,他熟悉它起伏摇摆的节奏,并习惯了成为那节奏的一部分。而对一个规规矩矩地套着盔甲,从来没有经历过水战的北方骑士而言,这可不是什么有利的战场。
安塞姆重重地哼了一声,身体的重心微微下沉。他年纪大了,没有从前那么灵活,但脚步依然很稳,力气也没有从前那么大,经验却更加丰富,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只知前进,不知后退。
长剑交击的声响让他恍惚回到那座古老而坚固的灰色城堡。伯特伦和贝林的剑术都是他所传授,却最终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风格。贝林沉稳而严谨,伯特伦却灵巧多变……现在更是越发像只跳来跳去的猴子。
他快得他几乎招架不住。
决出胜负的一剑之后,伯特伦立刻收剑回撤,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根,毫不掩饰的得意洋洋。
也还是那样……轻浮。
“轻浮”,是赛琳·格瑞安最常用来形容她的大儿子的词语。年过半百的骑士,从前也挺看不惯这怎么也稳重不下来的性子,暌违已久之后的现在,却突然觉得,年轻人活泼一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他无视了伯特伦已经三十多岁的事实,带着许多感慨默默地收回长剑,恍若无事地向伯特伦点了点头。
“我没来过。”他说。
他怎么会违背伯爵夫人的命令呢?
伯特伦呆了呆,忍不住苦笑。
他看着骑士顺着舷梯下船,慢慢地踱过去。
“这船上也没什么好酒。”他说,“无论是虹弯岛的果酒,还是纳昔葡萄酒,都连一桶也没有……所以,当然也没法请一位从没来过的骑士喝上几杯……真是可惜呢。”
安塞姆顿住,抬头瞪他一眼,又默默地爬了回来。
“纳昔葡萄酒?”他问。
伯特伦用力点头:“一滴也没有!”
天气比昨天冷了许多,但营地上的热闹一点也不逊于昨晚。戴夫德·莱威坐在他自己的帐篷里,眉间都压着阴云。
他没有带随从,也拒绝了阿伊尔所安排的侍者,如今独自坐在这里,被帐篷外的喧闹一衬,显得格外凄清。
倒也不是没有各怀心思的拜访者,但显然比中午时分要少了许多。他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内地深处竟漫出一丝冰冷的恐惧。
上午时那感觉还并不分明。他只觉得略有遗憾,但到底达成了目的,然而下午那一场不属于他的热闹,在因伯特伦的“背叛”所导致的愤怒渐渐消退之后,将事实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他眼前——他每进一步,都会被逼退一步,想要迈出的脚步越大,反而后退得越多。
这些人早有准备……他们当然早有准备。
骤然而起的惊惶在他脑子里控制不住地乱窜,蛇一般冰冷湿滑。帐篷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惊得他差点跳了起来。他听见一声含含糊糊的“安都赫在上”,带着醉意,只是谈笑间随口带过的一句,却让他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安都赫在上……可安都赫已经哪里都不在了。他身处绝境时也曾虔诚地祈祷,给予他回应的却是另一个神明。
若非如此……若非他看不到一点希望,他不会放弃花了几十年才努力站上的位置,转投另一个神明的怀抱。那神明的力量显而易见,他的要求也简单明了,他冷酷……残忍,但公正,你付出多少,就确确实实地能得到多少。至于他到底是真是假,那又有什么重要?
他说服了自己,急促的心跳亦渐渐平复。情况再糟,他也不是没有最后的手段。
如果不能从其中得利,那就彻底毁掉这场可笑的会谈。
他起身,准备去看看自己带来的那条龙。作为一个温和的主人,他总不能对它不闻不问。
没能让斯科特养大的那条冰龙跟它打起来实在有点可惜……他并没有毁掉整个维萨城的意思,但如果能充分展示它的力量,再让它服从他的命令,用退让来结束战斗,想必会给所有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但它并不是没有别的用处。
他掀开帐篷,风灌了进来,烛火随之猛烈地摇晃。牧师走了出去,并没有察觉到,帐篷的一角,有一片淡淡的影子,随着烛光微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