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里亚有个习惯,当人够齐的时候——尤其是在有长辈的时候,无论早餐午餐还是晚餐,她都喜欢让大家都整整齐齐地坐在桌边一起用餐。
大多数情况下,这对埃德而言也是一种享受……但今天不是。
一夜无眠的他从舌根苦到心底,根本食不知味。他低垂的视线落在盘子里始终不见减少的食物上,胃里难受得像沉了块石头,什么也塞不进去。
埃德神情恍惚,伊斯一声不吭,阿坎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地看着每个人的脸色,咀嚼都不敢大声,芬维力图坐在桌边也让任何人都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连艾伦不知为何都一脸还在梦游的样子。
娜里亚很快就放弃了用任何话题来活跃气氛——她原本也不擅长这个。
他们在一片沉默之中迅速解决了这顿让人肠子打结的早餐。在艾伦第一个离开之后,娜里亚站起来,眉毛几乎拧在一起,伸手点点伊斯,又点点埃德。
“你们,”她说,“不管在闹什么别扭……今天之内,给我解决!”
埃德头也没抬,沉沉地往下一点。当伊斯起身离开,他下意识地就跟了出去,游魂一样飘在他身后,并不知道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慢,直到伊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花园的另一边,他也茫然地停了下来。
他知道他该做什么。他该追上去,告诉伊斯昨晚发生的一切。共同的问题会让他们之间小小的矛盾变得不值一提,轻而易举就能化解……
可是,当他开始怀疑他们过去、现在甚至将来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徒劳无益的挣扎……当他怀疑自己已经反复挣扎过无数次,深深的绝望和无力如蛛网般将他缠绕其中,让他提不起一点精神来做任何事。
不远处,一扇窗被推开,艾伦探出头来,向他勾了勾手指。
埃德慢吞吞地走过去,连这几天面对艾伦时那种本能的紧张都像隔了层冰冷沉重的水,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怪异的平静。
然而艾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老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好一会儿没有开口,埃德也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
“……我做了个梦。”艾伦说,“梦见我的腿刚断掉的时候……我躺在克利瑟斯堡,想着那见鬼的一切,想着我的娜里亚……我不该,也不能再离开她。”
埃德木木地看着他。他不明白艾伦为什么说这个……是要让他离娜里亚远一点吗?——他也许应该离所有人都远一点。
“然后,半精灵……凯勒布瑞恩坐在床边,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埃德打了个哆嗦,骤然清醒过来。
“他看起来那么清楚……清楚得简直不像是梦。”艾伦说,“我连他眼角的皱纹都看得见……可那时他的眼角根本就没有皱纹。”
老人停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断腿。
“我其实记得那时候的事……”他说,“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一句,‘你会活得很好的,艾伦·卡沃,活到两鬓斑白,寿终正寝。’可我在梦里看着他……我知道他不会再说那句话。”
他伸手摸了摸头发,有点自嘲地一笑:“那时我就说过我再也不会相信他……瞧,现在我的头发岂止斑白。”
“……我昨晚召唤了他的灵魂。”
埃德脱口而出。
他不知道是艾伦察觉到了什么,抑或是昨晚凯勒布瑞恩真的曾在朋友的梦中停留,但当那个名字从艾伦口中吐出,仿佛有什么撕开了包裹着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束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