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静止不动的空气里充满了水气。埃德恍惚觉得自己又一次沉在水底……是维因兹奔腾的河水,或宁静幽深的大海,带着微微的凉意温柔地拥抱着他。如雨水滋润干涸的荒漠,或如泉水从地底涌出,渐渐充盈的力量让人类沉重的躯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便会飘飘荡荡,飞向远方。
手指无意识地松开,连嘴都不自觉地半张——就算沉睡时他也从不曾如此放松。金色的阳光像布里人的酒一样醉人,他懒洋洋地不想动弹,意识却又无比地清醒。他的眼睛早已闭上,整个世界却在他的脑海中纤毫毕现。身后一只水鸟振翅的瞬间,落下一根流光溢彩的羽毛,弹起的树枝摇晃的弧度像微弯带笑的眉,树枝下溅起一朵水花,水花间小小有彩虹,虹光里每一点微尘都是一个世界……
他知道他能看得更远,但他记得上一次从洛克堡石榴厅地底的密室里突然消失后,归来时那些满怀关切却也劈头盖脸的责备。
他努力了一会儿才知道该如何在真实的世界里睁开双眼,雀跃地想要与他的朋友分享他的感受,却在回到现实的那一刻,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他悻悻地揉着鼻子,带着惊讶与欣喜环顾四周。这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在南方海岛温暖的天气里,地面上丛生的野草依旧旺盛,只是,在这之前,满眼深深浅浅的绿色里并不见多少野花——这毕竟已是秋天。而此刻,时间仿佛回到了繁花盛开的春夏之交,桃金娘、绣线菊、香豌豆、芝麻菜、半日花……触目所及,满地野花开得堆堆叠叠,在重新开始流动的风里兴高采烈地晃来晃去。各种各样浓郁或清雅或刺激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钻进埃德的鼻子里,让他控制不住地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得涕泪交加。
冰龙半趴在他面前,巨大的金黄色眼睛毫不掩饰地将“幸灾乐祸”这个词表现得淋漓尽致。
“是不是很想打个滚儿?”它问,带着一点小小的嫉妒揶揄,“像一条吃撑了要撒欢儿的小狗?”
虽然它自己也干过这样的事……但它当然不会让他知道。
埃德大度地不跟它计较。他不自觉地咧着嘴笑,却又有点不安。
“这样没问题吗?”他问,“不会今天疯了一样地开花,明天就全都枯死了吧?或者,会有其他地方的植物一瞬间全都枯了吗?”
没有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任何一个施法者都明白这一点。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冰龙嗤之以鼻,“这个世界很大,埃德,生命之力无处不在,你所做的……就像是将一点点水从大海里引过来,灌满了一个小小的水坑,对你而言或许很不容易,对这个世界而言却根本微不足道。”
“……也没有‘很不容易’啦。”埃德挺起胸,小小地骄傲了一下。
他抓起放在一边的永恒之杖和酒囊,轻快地跳了起来。浑身的疲惫早已一洗而空,他活动了一下四肢,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力大如牛,简直无所不能。
“我们回码头吧!”他跃跃欲试地说,“我可以……”
“你可以吃条香喷喷的烤鱼,然后回尼奥城去。”冰龙打断了他。
埃德不解地看着他——他的力量已经恢复,他明明可以做到更多。他可以消除这座美丽的海岛上所有可怕的伤疤,他可以让一切恢复如初……
“你就没想过多少隐藏一下自己的力量吗?”冰龙说,“何况,如果你因为自己能做到一直什么都为他们做到无可挑剔,总有一天,他们会变得什么也不会做……反而会在你有任何一点疏忽的时候怨恨你,认为他们所有的灾难,受到的每一点伤害,全都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