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俊:“……”
乞罗儿又说了句话,想必是“那是你爹”之类的话,莫日根却仰头,眼里带着一丝迷茫,说:“他不是我爹,你也不是我弟弟。我不是室韦人,这里不是我的家。”
乞罗儿瞬间被吓了一跳,鸿俊那时是听见女萨满与室韦王对话的,心想他都知道了?
“天地逆旅,我只是石堡中的一名旅人。”莫日根起身,朝乞罗儿说,“回去告诉他,不必担心室韦族归于苍狼,也不必担心我会朝谁报仇,收养我的恩情,我始终铭记……”
乞罗儿不住后退,眼中带着恐惧,却没有多少惊讶,显然在莫日根离开室韦前往南方时,这传言散播已久。
“若为了全族平安。”莫日根说,“便不要再加入安禄山的南征jūn_duì 。来日若沙场相见,我仍将手下留情,鸿俊,走了。”
鸿俊:“……”
鸿俊随莫日根出来,方知莫日根在石堡花园中的耐心等候,并非想给谁一个交代,而是单纯地等待自己醒来。
他骑在苍狼背上,苍狼缓步离开城门时,忍不住一回头。
霎时石堡城墙上的士兵纷纷弯弓搭箭,紧张起来。苍狼再不留恋,载着鸿俊,正如来时一般,驰向烈日万丈的远方。
鸿俊一直等候着陆许再进入自己的梦里,朝他们传达这一消息,然而陆许始终没有出现。
“我们必须尽快回去。”鸿俊朝苍狼说,“根哥,你往哪儿去?”
苍狼在平原上飞驰,中午时分,上了一个小山坡,眺望远方。那里是它母亲的故乡,以及那座藏有蚀月弓的孤峰。
“鸿俊,你记得咱们认识的那一天吗?”苍狼忽然说。
“记得。”鸿俊不安地说,“怎么了?”
“最先进入驱魔司的人是我。”苍狼说,“是不是?”
鸿俊“嗯”了声,问:“你们是商量好,先后进来的吗?”
鸿俊之后听李景珑说过,莫日根、裘永思与阿泰其实在进入驱魔司前,早已碰过一次头。
“也不算。”苍狼望向孤峰,出神地说,“我们只是在巷外偶遇了。”
那一天里,莫日根背着箭囊,朝路人打听驱魔司的下落,正巧经过食肆,食肆里,阿泰正与裘永思喝着饭后茶。
“嘿,你看那瘦高个儿。”裘永思说,“莫不是又来一个?”
裘永思的眼力是驱魔司中最厉害的,阿泰刚抵达长安,满手的法宝戒指便被裘永思盯上了。待得见莫日根前来时,这话亦是刻意说出,音量大了不少。莫日根从嘈杂市井中辨认出了食客所言,转头一瞥裘永思。
是时,他便来到两人桌前,坐下。
“啊……”鸿俊想起来了,说,“那天下午,我和赵子龙在书店里看书……”
“天黑以后,你才经过小巷,正从我面前走过去。”苍狼沉声说,“我们仨跟在你后头,见你进了驱魔司里。”
鸿俊惊讶道:“为什么不叫我?”
苍狼道:“我们自己还没搞清楚状况呢。第二天他们让我先进去,试试你深浅……”
鸿俊怒道:“你们心眼儿怎么都这么多?”说着便伸手去揪苍狼的狼耳朵,苍狼也不躲,任他抓着耳朵,稍稍朝下耷了些许,温顺地贴着头。又说:“前来报到的通知,是老萨满留下的遗书,被我爹找到了,我爹再转交给我的。你的报到信是从哪儿来的?”
“青雄交给我的。”鸿俊说。
“狄仁杰的亲笔信。”苍狼说,“很有些年份了,还带着么?”
“交给长史了。”鸿俊道,“应当在长安罢?”
苍狼又说:“记得咱们见面第一天,我问过你的话不?”
鸿俊实在记不清楚了,摇摇头,苍狼便又道:“狄仁杰死了这么多年,这封信是由谁发出来的呢?”
这是自打驱魔司成立那天,所有人便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谜,然而随着他们渐渐生死相依,并肩进退,这个似乎没有结果的问题,也被逐渐淡忘,不再有人执着地去寻找答案。鸿俊有时想起来,仿佛冥冥之中,乃是宿命使然。
苍狼又望向远方孤峰,仿佛窥见了其中的某种关联,沉声道:“我有预感,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将被揭晓。”说着它转身,载着鸿俊下了山坡,朝南方飞驰而去。
潼关,黑云压城。
初春后河流破冰,春寒化作细雨,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更早。道路一片泥泞,官道两侧被雪掩盖了将近两个月的尸体随着冰雪消融现出残躯,冻成一片黑色与路泥无异,偶有雨水冲刷,现出其身上衣物,方能辨认出是人。
潼关大军在边令诚再三逼迫之下发兵出关,李景珑已能勉强骑马,却依旧无法上战场作战。
阿史那琼、阿泰与陆许跟随在后,特兰朵已有八个月身孕,李景珑要求她提前撤往长安,毕竟路途颠簸,有孕在身还须缓行,驱魔司唯四人能出战,跟随在潼关大军背后,连渡数河,开往陕郡。
“这是一场注定赢不了的仗。”行军歇息时,李景珑在溪边朝一众下属说道,“关键在于怎么打,能撤得漂亮。”
阿泰与阿史那琼俱皱眉不语,陆许说:“不能等大狼与鸿俊回来么?”
李景珑没有回答,陆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蠢话,驱魔司哪怕有千般本事,也拦不住凡人jūn_duì 作死,而凡人jūn_duì 作死,则是背后的凡间天子李隆基在作死。按封常清计划,坚守潼关不出,尚能抵得数日。然妖怪袭城,关内一时人心惶惶,必须马上迎战,除去妖怪,方有胜算。
“想想怎么对付那血妖吧。”阿泰掏了掏耳朵,说,“是血妖不?”
“画皮。”鲤鱼妖答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阿史那琼说,“快去啊。”
“为什么又是我啊!”鲤鱼妖狂叫道,“我现在回去会被丹霍杀掉的吧!”
“让你搜集情报。”陆许面无表情道,“不会当心点吗?”
“搜集什么情报?”鲤鱼妖讨饶道,“妖怪本来就没什么情报。”
“那就去捣乱吧。”李景珑说,“把梁丹霍杀了,给你记首功。”
说着,李景珑一脚将鲤鱼妖踹下了河,鲤鱼妖一边哀嚎好冷啊,一边潜入冰水下,沿河顺流而下。
鲤鱼妖简直是吵死了,没贡献不说还老爱拆李景珑的台,原本不想带它出来,让它与特兰朵回长安,它却自告奋勇要留下来等鸿俊,只得一路带着。李景珑正烦躁,也没鸿俊那耐心听它啰唆,趁机打发过去刺探敌情,落个耳根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