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化为璐娜心脏的妖怪王本来可以保全自己,从璐娜胸口跳出来,复原成他的真身。但是,当他感觉到璐娜身上的血液变冷,血管在收缩时,他只有死念:璐娜已死,这茫茫大陆唯一令自己记挂的女人已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他不想再孤孤单单毫无挂念地过下去,于是,他义无返顾地选择了死。
“大事已成!”天行狂笑不止,“耶律齐,从此之后,这寰宇大陆的广阔土地还有茫茫众生便都是属于我们的了。”
“是啊!天行特别顾问。”耶律齐喜难自禁却又脸色惨白地答道,他现在是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计划正在逐步进行,害怕的是要是伊布斯回来了该怎么办?事情真的会如天行所料想的那样进行吗?
面对着血的事实,若炎只感到极端绝望,他无法理解他师傅的所作所为。男人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牵涉到女人?既然如此渴望完整地得到这片大陆,为什么不明刀明枪地和伊布斯一战?若炎不明白。也许师傅是出于妖怪王的危害性考虑,出于为使整个人类的安全不受任何威胁的考虑。但是,任凭他怎么劝服自己,怎么为他师傅辩解,他都无法使天行的形象在自己的心目中重新树立起来。
难道过去我跟着师傅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我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帮凶?我是个罪人?我的双手沾满了别人的鲜血?若炎痛苦地望着倒在地上,正在逐渐失去温度的璐娜。他不敢回答自己,他怕自己会发疯。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这一切事情都是假的,或者,自己完全没有看到,然而,没有看到就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若炎几乎跪倒在地,他想起璐娜临死前望自己的那一眼。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娇弱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或无动于衷,这是自己的错吧?
昏倒在地的佛都,让若炎内心的自责更趋严重,手无缚鸡之力的佛都都敢于挺身而出,而自己呢?看着惨剧在面前进行,只顾在内心挣扎,不敢施以援手。
我还是人吗?我不是人!若炎痛苦万分。
“耶律齐,把这孩子杀了,以绝后患。”天行朝地上的长剑努了努嘴,对耶律齐说道。
“我……不能杀小孩。”耶律齐面如死灰,不停地往后退。虽然热中名利,但是,杀害一个手无寸铁,几乎连一点意识都没有的小孩他却还是做不到,恶人,也有胆子小的时候。
“那你能杀什么?”天行眼中发出一丝幽绿的光,望着耶律齐,“那你还能做什么?”
“我……”耶律齐张口结舌。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也不敢回答,因为他知道此刻杀气大盛的天行,是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的。他突然感到很后悔,觉得自己好像不停地在坠落,坠落到某个不知名的黑暗空间,并且,已无法抽身远离。为什么我要加入?我不是过得好好的吗?耶律齐自问道。
“快点动手!”天行恶狠狠地下令道。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勇气杀死那个婴儿,过分邪恶的他在极端纯洁的婴儿面前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难堪和恐惧。他想让自己去摆脱,可是,他做不到。
耶律齐往后退了几退,缩在阴暗的墙角,瑟瑟发抖,呆滞地望着天行。
“师傅……”若炎好不容易才张开口说道,“让我来吧!”
天行笑了一笑,“若炎,还是你最听话,以后,你就顶替耶律齐的位置吧!”
若炎点了点头,从地上拾起长剑,在说完话的那一刹那,他的心仿佛被某种东西照亮了,他终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若炎靠近婴孩,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婴孩抱在自己的怀中。婴孩的嘴角往上噘了噘,他在笑,小小的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若炎将剑放在婴孩的脖子上,他看到师傅脸上的笑意像一朵花一样绽开了。若炎向窗户旁边走了几步,举起长剑,他知道自己只需要轻轻地一刺,这个房间里,就又会有一条生命、一条幼小无助的生命消失。
“师傅……”若炎望着天行。
“什么?”
“对不起……”说完之后,若炎用剑在窗沿上一弹,身体急射而出。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选择了不再服从他的师傅,他选择了拯救一条生命。
“竟然敢背叛我?”盛怒的天行奋力凌空拍出一掌。
若炎感到背后风声甚急,但是,他不想躲。如果师傅想杀我,那就杀吧!他想着,只顾加快速度向前飞去。掌力打在若炎的身体上,发出一声闷响,半空之中,若炎晃了几晃,似乎是要摔倒下来,但最终,他还是稳住了,强忍着内伤,继续往前急飞。
“小杂种,以后再收拾你!”天行狠狠地顿了顿脚,他不是不想追,而是感觉到伊布斯就快要回来了,他可不想被伊布斯撞个正着,然后,顺手杀了自己。
他带着耶律齐离开房间,当然,他也不会留下佛都在这里,因为,他担心佛都的存在无论死活都会使伊布斯的理智得到一定的恢复,从而,使自己的目的无法达到。
“璐娜,我回来了……”伊布斯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不详的感觉令伊布斯一阵昏眩。
抬眼望去,房间里只剩下璐娜静静地躺在床上,那清秀的身影,那紧闭的双眼,还有苍白的嘴唇,一切都是那么的凄美动人。
“璐娜……”伊布斯心志大乱,紧紧地拉着、拽着璐娜。他感到她的双手是那样的僵硬、冰冷,简直就像一块冰,而那冰在霎时之间掉在自己的心上。
“为什么?”伊布斯仰天长哭,血泪如同瀑布般倾流而下,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为什么你要舍我而去?”
伊布斯颤抖着掰开璐娜的双手,拾起长剑,鲜血兀自从剑尖缓缓流下——这是璐娜的鲜血。从小到大,无论是面对多少强敌,甚至是当阿雅的剑刺向他的时候,伊布斯都没有如此绝望过。然而,即使是一个平常人,当他正沐浴在幸福之中、正准备迎接更大幸福的时候,突然遭遇到这样的打击,难免肝肠寸断、不能自已,更何况用情极深的伊布斯呢?
过去的生活片断一个接着一个地在伊布斯脑海里重演着。伊布斯记得第一次见到璐娜,那时,她的身边还有永远唧唧喳喳,像小鸟一样的叮当。那时,她的笑容很灿烂,没有掺杂一点杂质。接着,是她在无可奈何之下,痛定思痛终于离开他时所写的那封信,伊布斯早就已经完全地感同身受到她在写信时那种盖过一切的哀痛和苦苦的爱慕。每一次,当他想到这里,他总会忍不住自责。后来,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很幸福。
“我有了。”伊布斯想起璐娜告诉自己有了孩子时的景象,她笑得就好像三月怒放的花。
“有什么?”伊布斯愣愣地问。
“傻瓜。”她说,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噘了噘嘴巴,“就是有了。”
“噢……”当时,伊布斯假装沉重地叹了一声。尔后,看到璐娜一副苦恼的样子,他便立刻地把她抱起来,高高地举上头顶。她笑着,只有幸福的人才可能笑得那样美丽。
然而,现在,一切都消逝了,幸福就好像夏天的骄阳被乌云遮住,幸福是那么的短暂。伊布斯狠狠地将剑丢下,将璐娜的双手、双腿轻轻拉直,尽量让她看起来如同平时睡觉时的模样。“我爱你,深深地爱着你,你知道吗?你听到了吗?”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视线,但是,他毫不介意,他默默地用手将璐娜的头发拢好,然后,拉上被子盖住她的身体。
“璐娜,我赢了,我打败了他们,我回来了。”伊布斯握着璐娜的双手,喃喃地说道,“你高兴吗?一定是的,因为我又看到你在笑!”
“你知道吗?刚才,我几乎输了,好在,那时,我想起了你,是你给了我力量。”伊布斯将璐娜的双手放进自己的怀中,他的喉咙发干,嘴巴泛出苦味,他的心在默默地啜泣着。
“你累了?你为什么不说话?噢,我也好累,好想睡觉,舒舒服服无牵无挂地睡一觉。”伊布斯神经质地笑了笑,这一生,似乎一直在对抗命运,可是,最终还是不得不屈服,这是多么巨大的无奈?“做人好累,一出生就要那么辛苦。不过,遇上你真的很幸运、很幸福,你是我生命唯一的最大的幸福。”
“哈?我很傻吧?”伊布斯忽而高声笑了笑,忽而又低声地笑着,“我真傻!”此刻的他,早已忘记他与璐娜之间还有一个小孩子了,但就算记得又如何?失去了璐娜,孩子对他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之所以热爱着那个孩子,不过是因为他是所爱的人生的罢了,而现在所爱的人已经死了,孩子继续活着又如何呢?伊布斯的绝望就好像当年他的父亲洛河抱着他的时候的绝望一样彻底。
“哈哈哈哈……”伊布斯松开璐娜的双手,仰首而望,眼神里充满了抑郁和无尽的失意。他捶胸大笑,那笑声凄厉非常,如同杜鹃啼血,满是辛酸、满是哀怨。屋顶上的尘灰飘然降落在他的身体上,似乎是想埋葬他满腔的失落。
刹那过后,笑声中断,如同琴弦断去。伊布斯全身经脉尽断,而他的心——璐娜给他的心也在顷刻之间碎成灰烬。他静静地躺到璐娜身边,双手紧紧地揽着她,嘴角绽露出一丝苦笑,阖上了眼皮……
死神之渴望。
风吹动沙子,发出“沙沙”响声,远远看去,整个大漠就好像黄色的波涛在进行着起落有致、日复一日的移动。据说,在沙漠中生活的人,也终会变得像沙漠一样无情,一样的无坚不摧。
而,苏秋和莫问在人们的心目中代表的正是这样一种形象,非但冷漠,而且冷酷。
然而,他们真的是冷酷无情吗?真的是任凭斗转星移、物换人非也可以无动于衷吗?
“苏秋前辈,这是伊布斯的儿子。”衣衫褴褛的若炎,满身是血,脸色发白,从干燥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他颤巍巍地将手中的婴孩递在苏秋的手中。
莫问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的心在歇斯底里地喧腾着,就好像夜里大漠的沙尘暴,铺天盖地地席卷着地面的一切。
“洛河?!”几十年前的一个画面猛然地冲击着苏秋的头脑。那时,伊布斯的父亲,那个心碎的人,将一个婴孩交到自己的手中。
“这是伊布斯的儿子。”若炎倒在地上,口里吐着白沫,重复道。
苏秋面色惨变,迅即大笑不已。不用问,不用去证实,他也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命吗?”
莫问无语,望向苍天。只有苍天才是最无情的吧,因为它永远可以对这人世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你呢?”苏秋看着手中的小孩,他像极了当年的伊布斯。
“我?”若炎勉力地笑了,然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多年前,洛河也是这样死去的……苏秋觉得自己应该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死法,应该早已习惯了从别人的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婴儿。然而,为什么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却仍然可以这样重复着?
“莫问,走吧!”
两条身影逐渐消失在滚滚黄沙中。大漠的风沙在喧腾起舞,“呼呼”作响,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见证着命运轮回的它们是在欢呼,还是在悲号,谁也不知道,谁也无法解释……
圣历2120年1月4日,梦之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