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不知为何,猛然忆起那日皇帝递过帕子来,灯外的纱罩上绣着浅金色龙纹,灯光晕黄映着皇帝的一双手,晰白净利,隐着力道。那帕子轻飘飘地执在他手上,却忽然有了千钧重似的。她心乱如麻,轻轻叹了口气:“万岁爷怎么会待我特别好。”
芸初道:“此处不宜多说,只一桩事——我听人说,那魏长安是安主子的远房亲戚,你莫不是得罪了安主子?”
琳琅道:“我小小的一名宫女,在御前不过月余工夫,怎么会见罪于安主子?”她怕人瞧见,只连声催促芸初离去,说:“你冒险来瞧我,这情分我已经惟有铭记了,你快走,没得连累你。”芸初情知无计,只再三不肯。忽听那廊下太监咳嗽两声,正是递给芸初的暗号,示意有人来了。琳琅吃了一惊,芸初忙走开了。
琳琅听那脚步声杂沓近来,显然不止一人,不知是否是魏长安回来了,心中思忖。只听咣啷啷一阵响,锁已经打开,门被推开,琳琅这才见着外面天色灰白,暮色四起,远远廊下太监们已经在上灯。小太监簇拥着魏长安,夜色初起,他一张脸也是晦暗不明。那魏长安亦不坐了,只站在门口道:“有这半晌的工夫,你也尽够想好了。还是痛快认了吧,那四十板子硬硬头皮也就挺过去了。”
琳琅只道:“不是我偷的,我决不能认。”
魏长安听她如是说,便向小太监使个眼色。两名小太监上前来,琳琅心下强自镇定,任他们推搡了往后院去,司刑的太监持了朱红漆杖来。魏长安慢悠悠地道:“老规矩,从背至腿,只别打脸。”一名太监便取了牛筋来,将琳琅双手缚住。他们绑人都是早绑出门道来的,四扭四花的牛筋,五大三粗的壮汉也捆得动弹不得。直将那牛筋往琳琅腕上一绕,用力一抽,那纤细凝白的手腕上便缓缓浮起淤紫。
皇帝在戌初时分回宫,画珠上来侍候更衣,侍候冠履的太监替皇帝摘了朝服冠带。皇帝换下明黄九龙十二章的朝服,穿了家常绛色两则团龙暗花缎的袍子,神色间微微有了倦意。等传了点心,芳景上来奉茶,皇帝忽然想起来,随口道:“叫琳琅去御茶房,传杏仁酪来。”
芳景道:“回万岁爷的话,琳琅犯了规矩,交慎刑司关起来了。”
皇帝问:“犯规矩?犯了什么规矩?”芳景道:“奴才并不知道。”皇帝便叫:“梁九功!”
梁九功连忙进来,皇帝问他:“琳琅犯了什么规矩?”梁九功这日随扈出宫,刚回来还未知道此事,摸不着头脑。画珠在一旁忍不住道:“万岁爷只问魏谙达就行了。”皇帝没有问她话,她这样贸贸然搭腔,是极不合规矩的,急得梁九功直向她使眼色。好在皇帝并没有计较,只道:“那就叫魏长安来。”
却是敬事房的当值太监冯四京来回话:“万岁爷,魏谙达办差去了。”梁九功忙道:“糊涂东西,凭他办什么差事去了,还不快找了来?”冯四京连忙磕了个头,便要退出去,皇帝却叫住他:“等一等,问你也一样。”
梁九功见皇帝负手而立,神色平和,瞧不出什么端倪。梁九功便问冯四京道:“侍候茶水的琳琅,说是犯了规矩,叫你们敬事房锁起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冯四京道:“琳琅偷了东西,奉了安主子的吩咐,锁到北五所去了。”梁九功问:“偷东西,偷什么东西了?”冯四京答:“就是万岁爷那只子儿绿的翡翠扳指。魏谙达带了人从琳琅箱子里搜出来,人赃并获。”
皇帝“哦”了一声,神色自若地说:“那扳指不是她偷的,是朕赏给她的。”
殿中忽然人人都尴尬起来,空气里似渗了胶,渐渐叫人缓不过气来。冯四京唬得磕了个头,声调已经颇为勉强:“万岁爷,这个赏赐没有记档。”凡例皇帝若有赏赐,敬事房是要记录在册,某年某月某日因某事赏某人某物。冯四京万万想不到皇帝竟会如此说,大惊之下额上全是涔涔的冷汗,心中惶然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