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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那个夏天让人骨头冷(2 / 2)

我干笑了两声:“大家都是同学,能出什么事儿,你思想不要那么复杂。”


但他立刻目露凶光,像是忍受了极其强大的怒气,半晌说:“颜宋,你真是太不自爱了。”


我觉得自己呆了一下。胃里猛然涌上一股黄连的味道,这味道是如此的具象。我说:“对不起啊,我不自爱惯了,那什么,你一个人去买酒吧,我有点头晕,先回去缓缓,再见。”


说完一溜烟跑了。


铅笔兄见我一个人空手而归有点吃惊,立刻展开了询问。我说林乔嫌我跟着碍手碍脚,中途把我赶回来了。


他说:“这小子有病啊?明明是他主动要拉着你的,结果又嫌你碍手碍脚?”


我说:“你多体谅一下,他一向就是这么矛盾的一个少年。”


铅笔兄露出怜悯的神色:“跟这样矛盾的少年做朋友很不容易吧?真是辛苦你了啊颜宋。”


我说:“还好,还好。”


林乔在二十多分钟后扛着一箱1573出现在门口,震撼了在场的所有年轻朋友。只喝过汽水味香槟的年轻朋友们带着朝圣一样的表情把这箱白酒小心翼翼地抬进来,惊讶又兴奋地说:“呀!白酒啊!这酒可真白啊!”其实,大家都是见过白酒的,只是眼下突然有了一箱属于自己的白酒,有点不知所措而已。


而当年轻朋友们得意扬扬并跃跃欲试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意识到酒的危险性,也有点跃跃欲试。现在回忆起来,这件事简直不能想象,那样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子,除非拿它里面装的酒瓶子去砸人的脑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途径能够使它成为杀伤性武器,却在一夕之间,差点断送了我的人生。


整件事的起因源于一个喜欢看台湾爱情小说的女孩子提议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我一直觉得这个游戏的发明者一定是个特别闷骚的少男或者少女,而他或她发明这个游戏的根本目的只是为了顺利打探到心上人的隐私并揩他们的油。


铅笔兄拿出一副纸牌来定规矩:“谁的牌面最小谁就算输,得接受牌面最大的那个同学的提问或处罚。”


第一轮是一个男同学中招,他选择了真心话,而提问的女同学为了表现自己的清纯,提了个让所有人都觉得索然无味的问题,她说:“跟你同学了三年,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你是哪里人啊?”


男同学说:“我爸是甘肃的,我妈是河南的,而我生在四川,所以算起来我既是甘肃人又是河南人又是四川人。”


女同学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河南、甘肃和四川这三个省交界线上的人啊,三省交界啊,不容易啊。”


我想河南、甘肃和四川这三个省能够交界的确是挺不容易的,而且这真是一次失败的开场,但好在接下去的同学不负众望。


接下去的同学是我和铅笔兄,中招的是林乔。而林乔真是尤其的倒霉,因为铅笔兄和我一起拿到了老k这个最大的牌面,这意味着他必须同时经受我们两个人的摧残。如果林乔选择了大冒险,我一定要让他到马路上去脱裤子。但可惜的是他选择了真心话。


铅笔兄不愧是课桌里长年堆满了黄色漫画的人物,他看着林乔的眼睛,特别诚恳地说:“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你自慰过吗?”


我一口水喷在桌子上。在座的女同学们显然都没想到铅笔兄竟敢于当着她们的面问出如此猥琐的问题,纷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铅笔兄这个问题实在缺德,如果林乔摇头否认的话,我们大家势必要怀疑他有隐疾;而他如果点头承认的话,势必要在在座所有女同学面前丢面子,因为在我们这些充满幻想的女同学的认知里,帅哥都是从来不自慰也不上厕所的。


我觉得好笑,憋着笑去看林乔,正好和他目光相对。他的神色有一瞬间呆滞,呆了五秒钟不到居然也笑了笑,然后低头喝了口水,抬头特别镇定地对铅笔兄说:“自慰过。”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纯爷们儿的欢呼声,女同学们全都不好意思地面面相觑。


铅笔兄说:“是条汉子,来,颜宋,该你了。林乔,你还是选真心话?”


林乔点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铅笔兄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和他默契有限,不能准确解读出这个眼色的含义,只得转头问他。他靠近我耳边悄悄说:“问他自慰时想的是谁。”


我说:“这个问题,我一个女生,怎么好意思,再说,你刚才怎么不问。”


他一本正经地说:“凡事要循序渐进嘛。”


所有同学都用希冀的目光望着我,林乔盘腿坐在地上,手中拿了个玻璃杯,眼角弯弯的,不是挑衅胜似挑衅。而我突然想起明亮的路灯底下,他说,颜宋,你真是太不自爱了。


我觉得既然他已经这么看我了,我又何必苦苦矜持,干脆就豁出去了。


我神色凝重地看着林乔,说:“既然铅笔兄提到自慰,那我也问个关于自慰的问题吧,你自慰的时候,最让你觉得焦虑的性幻想对象是谁?”


林乔弯弯的眼角简直都要抬得和眉毛等高了,而神奇的是这竟然完全无损于他的美貌,可见这是一个何等天生丽质的帅哥。铅笔兄目瞪口呆地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年轻的男性朋友们在经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集体吹起了口哨。


大家都在迫切地等待林乔爆料,但他只是沉默地看了会儿玻璃杯,半晌说:“还能选大冒险吗?”


我瞟了眼客厅正中央的白酒箱子,说:“要么你就喝一斤白酒下去,要么你就回答我的问题。”


说这句话时,我居高临下,气势十足,群众们被我的气势震慑,没有任何人动弹,现场连一根针掉下去的声音也听得见,衬得林乔拆酒箱子的声音越发清越。


他宁愿挑战一斤白酒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我觉得他真是个傻瓜,说到底也只是个游戏而已,他完全可以告诉我们最让他感到焦虑的性幻想对象是吴孟达。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很快我就遭到了报应。而且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全中国报应来得最快的人,因为下一轮里,连过渡都没有,我立刻就成了被拷问的对象。


拷问我的女同学害羞道:“我就不问你太高难度的问题了哈,问个简单点的吧,你的初恋对象是谁啊?”


我说:“流川枫。”


她说:“不说实话就咒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我说:“好吧,我还是大冒险吧。”


她眉飞色舞地说:“成,那你也喝一斤白酒吧。”我才看出她原来是林乔的一个粉丝,替林乔报仇来了。


林乔醉眼迷离地朝我望了一眼,递过来一瓶酒。我说:“你们配合这么默契,怎么不结婚呢?”


他撑着头,突然笑了笑。


那一夜,我和林乔双双大醉。


我只记得不能酒后吐真言,所以直到意识清醒的最后几秒还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吐真言,这个心理暗示严重干扰了我的注意力分配,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到嘴上去了,就没能好好注意身体。


我果然没有酒后吐真言,却在酒后做了更加严重的事。


按照林乔他妈妈的说法,我小小年纪就是个狐狸精,勾引他的儿子,长大了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一直不能承认那天晚上是我主动,况且,我根本就没有那天晚上的记忆,但有录像带为证,这次酒后的事故,林乔才是受害者,而我是加害人。


我是被砸门声吵醒的。


我一向并不愿意回忆这一段,一有回想起这些事情的兆头就需要立刻做点别的什么将其打断。那就像是一出诡异的木偶剧。门内是林乔,门外是头天晚上一起聚会的一个女同学,旁边站着苏祈。苏祈嘴唇咬得死紧,脸色煞白。


女同学尴尬道:“那个,我只是来拿我的dv,半路碰到苏祈……”


林乔说:“你等一下。”


苏祈终于哭出来:“太脏了,你们太脏了。”一把掀开林乔杀进客厅,拿起茶几上的dv转身就跑了出去。


林乔也立刻追了出去。


我从清醒过来睁眼开始,所看到的不过是林乔的一个背影。而搞笑的是,直到他们一前一后双双冲出我的房子,我才慢慢搞清楚苏祈的那句“你们太脏了”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我真是惶恐,又惶恐又震惊又不能置信。


这事不能告诉我妈更不能告诉我外婆,但没有大人的指引,我一个十八岁的无知少女在面对这种情况时必然要茫然不知所措。


我在附近的公园坐了一上午。


那天太阳分外毒辣,我在三十七八度的高温里冻得瑟瑟发抖。


其间的心路历程实在太复杂,以至于如今我根本不能记清,只记得最后我做了个决定,决定再也不能见林乔了,并且必须得把这件事情快点忘记。


可是这事注定不能默默无闻。


把dv忘在我家的那位女同学,她把机子打开后就一直忘了关上,据说dv记录了我和林乔醉酒后的全过程,苏祈看了带子后深受刺激,毁了带子后吞掉半瓶安眠药企图自杀,幸亏抢救及时才没有酿成惨剧。


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那盘被毁的带子最后怎么会辗转到林乔父母的手上。但当天下午,他的父母就来找我了。


我刚把门打开,林乔他妈迎面一个耳光扇在我左脸上。随之而来一通痛骂,大意是,苏祈和他们家门当户对,双方家长都很赞成两家结亲,全都是因为我勾引了她儿子,让苏祈心灰意冷,对林乔有了意见,才闹得要自杀。苏祈已经说了,如果我肯跟她下跪道歉,并发誓永远不和林乔再有什么交集的话,就原谅林乔。她觉得,如果我还有点羞耻心的话,就应该立刻去苏祈病床前给她下跪道歉。


我怒不可遏地说:“这件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为什么要我一个人负责?”


他妈冷笑了两声,厌恶地说:“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勾引,我儿子会犯这种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十六岁就生了孩子是吧,你这样的丫头片子,作风能好到哪里去?”


那时我的生活还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太年轻气盛,虽然也晓得自己确实对不起苏祈,可终于还是没有答应去她床前下跪认错。而没能在苏祈刚入院就去她病床前跪一跪这件事,终于成为短短二十多年来最让我后悔的事情。


半个月后,我妈因为涉嫌贪污被拘留。一个沾亲带故的叔叔偷偷跟我说,你妈这是被人整了。


我去苏祈他们家楼下跪了两天,苏祈抱着手臂对我说:“你现在知道错了吗?可惜晚了。”


我妈贪污的罪证确凿,被判了十年。她倒想得开,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贪了就贪了,迟早要还的。但如果不是我的话,我想,她至少可以还得稍微晚一点。


我们家的财产基本上被没收干净。幸好政府宽大处理,还给我们留了套房子。虽然是镇上的祖屋,但至少可以住人。外婆一气之下病倒,全家的重担都落在我一个人肩上。而在高考分数明明超了t大录取线几十分却仍然没有被t大录取的情况下,我也终于不幸崩溃。


那个夏天花红柳绿,每天的日头都很毒辣,但总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骨头冷。


八月下旬的一个晚上,外婆开始咳血。镇上的医生说,这病得马上到大医院去治,老人家拖久了怕出大事。那时全家上下只有三百多块钱。我觉得再也不能支撑下去,决定立刻自杀。


我去文具店买了特别锋利的刀片,去菜市场买了土豆、排骨和半只鸡,又去丧葬店买了点纸钱。


那天中午,我给外婆和颜朗做了顿特别丰盛的午饭。下午,一个人去镇外的河边烧了半篮纸钱,算是烧给我和外婆,因为我预计在我自杀不久后,外婆的病也将要支撑不下去,我们就可以在地下团聚了,而那时,我们一定要过得快快乐乐的,所以,钱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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