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组成的庞大混乱的队伍就像海潮一样涌向城门,遇到打击后又立刻如退潮般掉头涌向军营。这股巨大的人潮在城门与军营之间来回卷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凶悍的蒲军骑兵吹着口哨,挥舞着军刀,猛扑过来,疯狂砍杀。那股混乱的人潮迸发出无数哭喊声,惊恐地散开了。很快,他们就淹没在敌军骑兵的铁蹄下。
这场伏击战成为一边倒的血腥屠杀。哀号声和喊杀声持续了整整一夜。当天色转明的时候,人们看到的是终生难忘的场景。
密密麻麻的尸体布满了大地,填满了沟堑,在城门处更是堆起了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尸山。上万人在一夜之间葬身城下。
李茂贞仰天痛哭,经此一战,他的精锐jūn_duì 几乎全部赔光。除了坐以待毙,已经别无他法。
从这一天开始,凤翔守军真正的噩梦开始了。战局已经进入史建瑭最擅长的节奏,他开始肆意地摧残、蹂躏对手的意志。
每到夜晚,蒲军便擂动战鼓,遍吹号角。整个凤翔城被震得天翻地覆。城里的守军夜夜不得安眠,苦不堪言。
史建瑭又派人把城外的所有野草、野菜全部割光。凤翔周围方圆十余里寸草不生。这样一来,凤翔守军再也不可能在城外找到任何食物,要不了多久,全城军民都将被饥饿击倒。
危难关头,李茂贞的从弟李茂勋伸出了援手。其实也算不上援手,李茂勋在兴元被王建赶走,一路收拢残兵败将,拼凑了一支万余人的部队,居然意外地突破了蒲军的外围防线,进到城北十余里处。为了鼓励凤翔守军,李茂勋还煞有介事的让人在高岗上点起许多火堆,高调宣布救兵到来。
李茂贞终于有了点盼头。见到城北的火堆,他也让人在城楼上点燃烽火,互相呼应。
一个濒临绝境的人总是试图用某种方式让自己找到活下去的希望。哪怕这种希望是如此遥远、飘渺和微弱。
高岗上的火焰在史建瑭的眼眸里燃烧。敌人援兵到来的消息显然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他悠然地转过身,叫过身边的部下。
“你们看。”史建瑭指着那些火堆,语气轻松而不屑:“李茂勋长途来援,全军屯于城北高坡之上,看似气势汹汹,其实在我看来击败此等对手,易如反掌。李茂勋既然来此,可见兴元已在王建之手,但王建只是新取兴元,局势必然不能稳定,你们可通知三帅,率军连夜奔袭兴元,趁王建立足不稳,必获全胜。”
说完这些,史建瑭转身负手,扬长而去,战局已尽在掌中。
在李茂贞、李茂勋这样的对手面前,得到李曜面授机宜的史建瑭,其掌控战局和指挥作战的能力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尤其是事到如今,谈笑之间便足以让对手灰飞烟灭。
信隼飞出之时,一支数量多达两万余蒲军精锐也出动了,他们置之城中凤翔军于不顾,如一道闪电,直取城北援军。
此时的羽林军在史建瑭的调教之下已经成为一支战术素养和战斗纪律极高的jūn_duì ,而河中军的素质一直比较稳定,其战斗力如何是李茂勋的残兵败将可比?
蒲军一边围困凤翔,一边调集精锐欲意剿灭自己?转瞬之间,还在凤翔城外烧篝火的李茂勋已无路可退。
消息传来,李茂勋惊得魂飞魄散,他深知蒲军之能,更是从心底里看见“陇西郡王李”的李曜大纛就心头发寒,根本不敢交锋,立即率军逃走。走到半路,无家可归的李茂勋终于开了窍,派人向“奉右相之命领兵前来追击”的右羽林大将军史建瑭投降。为了表示跟李茂贞撇清关系,还专门申明,从此改名李周彝。
史建瑭则继续不愠不火地围困凤翔。此时已到入冬季节,天降大雪。凤翔城内存粮已尽,全城军民陷入到饥寒交迫的悲惨境地。
城内的大街小巷,随地可见饿死和冻死的尸体。饥饿让人们丧失了理智,变成了魔鬼。许多暴民冲入民宅,寻找一切能吃的东西。看到床上躺着的频死的人,他们就像饿狼一样疯狂地扑上去,用刀把那人身上的肉剐下吞食。凤翔街上,悄悄出现了贩卖人肉的黑市,价钱叫到每斤一百钱。至于狗肉,则价格更高,被炒到了每斤五百钱。
这座被围困的城市,在光天化日之下变成了人吃人的地狱。
面对即将活活饿死的绝望处境,很多人都想到了逃跑。不断有人趁着黑夜偷偷翻出城外,投奔蒲军。史建瑭得意之极,干脆让投降过来的朝廷官员穿着朝服到城下喊话:“要活命,投官军!吃饱饭,来城外!”
没有几个人能抵抗这种**裸的诱惑。渐渐地,单独和秘密的投降行为变成了大规模的叛逃。每天都有上百人潜出城去,投奔蒲军大营。李茂贞的一个义子李彦询也饿得实在受不了,索性率领自己一支上千人的jūn_duì 全数投奔蒲军。
李茂贞绝望地看着这一切。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凤翔城陷入末日般的着自己的势力土崩瓦解。
史建瑭决定继续打击李茂贞的斗志。从投降过来的凤翔官吏口中得知李茂贞的困苦生活后,史建瑭下令每日派人进城,给李茂贞送食物。美其名曰李茂贞当年多少是于国有功,饿死总归不好,就算有罪,也得皇帝陛下才能处置,因此送的都是那些维持生存的必需品:食物、衣服、灯油等,而且分量极少,基本只够李茂贞自己一个人用。
当然这些东西也只能给李茂贞一个人,李茂贞手底下的人只有看看的份。
饥饿和寒冷成了最锐利的武器,蒲军没有发动一次进攻,但凤翔实际上已经解除了武装。只要史建瑭动一动手指头,这座城市就会轰然倒塌。
李茂贞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
他终于发现,自己和史建瑭——不,应该说是李曜——的差距是全方位的。那个人有强大的实力,坚强的意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心,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无法比拟的统帅能力和军事才能,自己这一世永远都不可能战胜这样的对手。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把皇帝控制在手里,这个天下就将任自己摆布,巨大的利益将滚滚而来。但实际上,从得罪河东的那一天起,无尽的梦魇就缠住了他。数年时间过去了,他的地盘丧失殆尽,秦岭以南的州县全都被浑水摸鱼的王建抢走,而岐山以西的地盘则统统落入李曜之手。他的jūn_duì ,除了困在凤翔城中那奄奄一息的几万人,其他的都已作鸟兽散。他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个惨痛的教训。
被疯狂的**驱使,去抢夺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头来只会毁掉自己拥有的一切。
既然如此,就都交出去吧。
李茂贞望了望佛堂方向,心中一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佛家不也是这般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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