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嗣叹息一声,也上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军使……”
李曜似哭似笑地苦笑三声,也不转身,只是声音悲切:“我曾言,军无纪纲,如人无魂魄。人若无魂,必死,军若无魂,必灭。开山军若早晚必灭,我这军使还活着作甚……”
众将听他将话说得如此之重,皆是惊呆当场,这时才知李曜将军纪得何等之重,俱是浑身发冷,心如死灰,一时均不知该说什么好。
史建瑭响当当一条铁打的汉子,此刻已经泪流满面,嚎啕而哭:“诸位兄弟……不要为难军使了……是我史建瑭不知好歹,罪有应得……我对不住军使,对不住诸位兄弟……诸位兄弟今日之情,建瑭虽死不敢或忘……十八年后,再与诸位兄弟再续今日之缘!”
中军帐中,一片哭声顿起。
突然帐外嘈杂,李嗣昭急如救火般的声音响起:“大王驾到!”
话音未落,大帐的门帘忽然被猛地掀开,李克用人未至而声先到:“怎么回事,哭什么?谁出事了!”众将不由转头,正见李克用一脸急切,火急火燎地大踏步进来,身后跟着同样一脸急切的李嗣昭和李嗣源。
李克用进来飞快扫视一眼,见诸将都在,而李曜背对帐门,正要问话,却见李曜转过头来,一脸泪水,不禁一呆:“正阳你……你们这是……是怎么了?”
谁料李曜忽然猛地双膝跪地,磕头道:“国宝不从军令,论罪当斩……”
李克用惊得有点发呆,独目睁得老大:“国宝怎么违抗军令了?……那你怎么也……?”
他久居上位,自然一就知道诸将这是在哭谏李曜不可杀史建瑭,但他一时想不通的是,为何李曜起来比他们还要伤心。
李承嗣跟史建瑭交往不深,此时算是这里最为镇定的一个了,于是上前简单地对李克用解释了一下,李克用恍然大悟,长叹道:“真是难为你们了……正阳没错,诸将也都没错。”他转头朝史建瑭道:“国宝,你此番确有不当,不过依我,也罪不至死,只是你家军使历来执法极严,这也是我河东人尽皆知之事,若要他法外开恩,确是为难。但他对你的好,你心中应该有数,此事到了这般地步,绝非他之本意。”
史建瑭哽咽难语,只是不住点头,不住泪流。
李克用缓和了语气,叹道:“你父因我而死,若以此论,我尚欠你史家一条命……”他忽然转头对李曜道:“正阳,我知你军法最严,便是你自己犯错,也历来不赦,此事乃你开山军军中之事,当由你一言而决,我原本不该干涉。但你也知晓当日上源驿之时,敬思为我而死,壮怀激烈,多年过去,我仍不能释怀……今日国宝获罪,孤王想请你法外开恩,留他一命,以全史家香火,你可答应?”
李曜闻言大喜,脸上泪痕未干,却又惊又喜道:“儿本苦无对策,又不能坏此军魂,才不得不忍痛自断一臂!如今既是大王为国宝求情,末将岂敢不遵!”
诸将得见此变,各自惊喜异常,纷纷感谢李克用及李曜,李嗣昭朝史建瑭猛打眼色,史建瑭心摇神曳,半晌才懂他意思,也叩谢大王求情、军使开恩。
李曜扶他起来,却又转头对李克用道:“大王,儿方才在此论此战功罪,国宝事后,还有最后一人须得问罪,请大王稍带片刻可好?”
李克用微微有些诧异,心道有什么事等我把大事宣布了,你再弄不迟啊。不过他历来宠信李曜,此番李曜又是最大的功臣,不能不给他面子,所以心中虽然惊讶,倒也无甚不满,笑着道:“有何不可?我且一边坐着,也你是如何掌军,竟然法严至此。”
李曜微微躬身,伸手虚引:“请大王上座。”
李克用摆手道:“此处是你军中,你又在正军纪,我怎可上座你位?但在旁坐便可。”说着自己走到一边旁座坐下,李嗣昭、李嗣源二人了李曜一眼,跟着李克用,在他身后站立。
李曜这才走到主位上,道:“诸将就位。”
众将不敢怠慢,各自回到自己位置站好。李曜对史建瑭道:“都虞候,我开山军中,御下不严,以至有失,该当何罪?”
史建瑭抹了抹脸,恢复行使都虞候职责,正色道:“大失重责者杖五十,小失杖二十,不损大局则依轻重,酌行笞刑。”
李曜点头,道:“我为军使,御下不严,致朱温逃脱,此大失也。依律,当杖责五十,以儆效尤。纪纲何在?即刻公示全军,并立刻行刑。”纪纲,也就是军法官。
李克用在一边闻之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李曜已经自行脱去盔甲,诸将虽然面面相窥,却面带畏惧,不敢出声,显然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此前他们定然有因这类事求情而被李曜严斥过的经历。
史建瑭握紧拳头,钢牙几乎咬碎,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纪纲……为军使行刑。”
李克用再吃一惊,李曜这明显是为史建瑭违令一是自己问罪,史建瑭刚受他开恩,却竟然真吩咐麾下军法官行刑,这简直超过他的理解范畴了!
他顾不得许多,再次打断李曜的论功问罪会议,站起来道:“且慢!”
李曜微微皱眉,拱手道:“大王,此乃儿军中成规……”
“我知道!”李克用摆手道:“孤王不打算坏你规矩,不过你也得通融一点,此时你不能受刑!”
李曜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疑色:“大王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