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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木寨乃是临河山城,河风阵阵,吹散了三分暑气。知了仍时不时齐唱夏曲,听来却也没了别处那种闷热之中的烦躁。
神木寨队正以上军官都已接到新的命令,纷纷行动起来。这次的命令五花八门,但都颇为古怪。
譬如城寨各处塔楼上的人手毫无理由地被减掉了七成,而换上去的人里头,老弱之辈占了大半,每个塔楼上仅有一名精干青壮。
又譬如原先的探马都是折嗣礼麾下的骑兵担任,现在却是折家兵和河东飞腾军一齐探哨,一名折家骑兵探马带着两名飞腾军探马在周围到处乱跑,每天回寨子里都是风尘仆仆,马匹累得只比脱力好一点。
再譬如城寨外面忽然来了一批乱民,是从西面被拓跋氏占领的一些村子逃难来的。原本这样的情况下,其中精壮之辈都要被集中起来,一是避免有敌军探子,二是免得他们闹事,三是可以用来做工,然而这次神木寨的主将李存曜似乎是个愣头青,而且是个滥发善心的愣头青:他一听有难民,二话不说就叫他们通通进寨,不仅免费给吃给喝,而且也不禁止他们到处乱走,甚至还可以随意进出城寨,简直是牛栏里关猫,全无半点限制。
整个这一系列变化,让许多下面的折家兵垂头丧气,不少人纷纷议论,说本来咱们五百兵,没准还能守住神木寨,或者至少也能守上三个月,结果来了这位李军使,带是带来了五百兵,可只怕反而三天都守不住了。
有人消息灵通,当时就说了:“人家李军使靠山大啊,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并帅大王之螟蛉,河东衙内之一,又跟‘太原王’交从甚密,据说还是个文坛新秀,而且傲骨铮铮连皇帝老儿都敢在诗里编排不是,这样一个人来了,折老子也没办法,让他来这里,估摸着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这人说的折老子,乃是指折宗本,当然此老子非彼老子,用法类似范仲淹被西夏人称为‘小范老子’那个意思,老子就是父亲,这是一句尊称。
这位消息灵通人士如此一说,大伙儿立刻更加不满了,当时就有人说:“这么说来,俺们神木寨就算送给拓跋家那些犬彘之辈了?凭什么?神木寨二折都是能干之人,为啥不能从他们里面选一个主将?”
那位消息灵通人士一脸鄙视:“俺说你怎么就脑子这么不开窍呢?神木寨就这么点兵,原先只有五百人,你们也说最多能守三个月,那么守完三个月怎么样了?丢了呗!既然迟早是要丢,谁丢的,那就有讲究喽!”
众人奇道:“有什么讲究?”
消息灵通人士哈哈一笑:“这你们都不知道?咱们折老子在府谷,那是一方雄霸,可是在河东李并帅眼里,折老子排得上号吗?李并帅威震天下,去年才败朝廷天兵五十万,今年又刚刚灭了赫连铎,占了云州城,若是这种兴头上听到折老子的人丢了神木寨,你们想,他怒不怒?”
众人连连点头:“那是肯定怒了,这还用说?”
“正是如此!你们想,李并帅一怒,折老子岂不是糟糕之极?那可是皇帝老子都招惹不起的人呐。”消息灵通人士长叹一声道。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问道:“若是如此,果然糟糕之极,然则又能如何?李并帅派来这位李军使,天生就是个帮倒忙的主啊!折老子这次岂非在劫难逃?那却如何是好?换了别人来俺们府谷,可不定是个像折老子这般样的好人了!”
消息灵通人士就差一摇羽扇就是活生生一个诸葛武侯了,当下淡然摆手,胸有成竹地道:“无妨,无妨!折老子何许人也,这般道理,某都出来了,他岂会不出来?这不是,就把这位李军使打发到这神木寨来了吗?”
众人又不解了,奇道:“这又是何故?他来神木寨,神木寨岂非必丢无疑,而且丢得更快?”
那消息灵通人士哈哈一笑:“正是如此,正是要他丢!”他高深莫测地压低声音,引得周围人立刻噤声,竖起耳朵来,生怕错过一个字,这才神秘兮兮地道:“神木寨主将若不是他,一旦丢失,折老子必然遭殃,这是毫无疑问的了。然则若是神木寨的主将是他李存曜李军使,那么就算丢掉神木寨,并帅也不好发火,毕竟是他儿子么……当然,某所言不会发火,是不会对折老子发火,但是前方吃了败仗,所向无敌的李并帅这火还是得发的,那就唯有发到拓跋家头上了。于是,十有**,李并帅就要出大兵,横扫河套,打拓跋氏一个永世不得翻身!折老子让这位李军使来俺们神木寨,可不就是打得这样一个一箭双雕、两全其美的主意?”
众人听完,震撼非常,纷纷赞道:“折老子果然那个什么……老,老谋深算,对对对,老谋深算!这样的法子,也就是折老子想得出来!来这个李军使,倒也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嘛!”
那位年纪轻轻,又长得格外讨人喜欢的消息灵通人士笑呵呵地点头道:“不错不错,就算是废物点心,也还能废物利用一番,正是天下无不可用之人,唯有不会用人之人,便是这个道理了。”
众人见他言谈举止气度非凡,似颇有学问,不禁好奇,就有人问道:“不知阁下高就何处,怎会知晓这许多辛秘?”
年轻帅气的消息灵通人士脸色一变,天色,惊呼一声:“糟糕,某要去中军大帐整理文书去了!各位,告辞,告辞!”说罢,匆匆拉着身边一位彪形大汉——呃,彪形小汉——立刻就走。
等他走远,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中军幕僚,掌管文书的先生,难怪有这般见识,知晓许多事情了。”
“是啊是啊,只有这些先生,那脑袋里才能转这么多的弯弯道道,俺们这些刨土挖泥的,哪里想得到这许多?”
“你们说,既然这神木寨迟早要丢,俺们是不是去别处躲一躲?”
“这个……好是好,可家里的东西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点破铜烂铁,俺可是听说,那拓跋氏抓了别处的人口,都是当作奴隶分给他们各家头人的,你这会儿不走,到时候别说那些破铜烂铁,就算身上的衣服,甚至女人孩子,都要成别人的啦!”
“哎哟,那可不成!你,你说得是,是俺想岔了,这是得走,得赶紧走,俺这就回去安排,明天就走……不不不,今晚就走!”
“啊,俺也得回去安排了。”
“俺家里东西多,今晚走不掉,俺明天走,佛祖保佑,保佑李军使,您老可千万别今天晚上就把咱们神木寨给丢了!各位,各位,俺先走了!”
……
不多时,一群人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这时,从旁边一间土房背后转出两个人来,正是先前那年轻俊美的消息灵通人士,和他身边那位一直面色不豫,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彪型小汉。
这年轻人穿着普通青色常服,头上幞头两脚轻摆,带着一脸笑容,拿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把折扇,轻轻在胸前扇着风,那模样似乎颇为得意。连带着折扇上临摹得相当不错的一篇《兰亭集序》,都似乎轻浮了不少。
那彪型小汉一脸不悦,说道:“郎君为何这般自贬?这些愚夫愚妇,还不如俺老朱的脑子好使,真是气死俺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憨娃儿,而那年轻人自然便是李曜无疑。
听了憨娃儿的话,李曜哈哈一笑,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明明是小猪,哪里是老猪?老猪另有其人,而且有两个,一个是个使钉耙的,一个是写月刊长篇的……”[无风注:《紫川》迷勿怒,俺们是自己人。]
憨娃儿一愣,对“写xxxx的”,他不关心,但是对于使钉耙的,他倒是很好奇:“使钉耙?钉耙不是扯田坎、耙牛屎的么?难道是个农夫?”
“怎么,农夫你不起?”
憨娃儿立刻摇头:“他是农夫,俺是马夫,左右都是一般货色。”
李曜听了,想起猪八戒那好吃懒惰还好色的憨猪形象,立即哈哈大笑,笑得打跌。
憨娃儿眼睛发楞,奇道:“很好笑么?”
李曜又笑了半晌,才摆手忍住,道:“你跟谁比不好,跟他比什么呢……好吧,你还是比他好不少的,我保证。”
憨娃儿一听,这才欢乐起来,挺胸凸肚,一副俺最忠心可靠的模样。他被李曜这么一打岔,浑然忘了先前自己问李曜为何这般自贬的事。
李曜见憨娃儿不再追问,便笑道:“今日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还剩一件事,也得做了。嗯,就是现在,你且随我回去换身衣服,然后咱们去窟野河钓鱼。顺便,记得这次把甲旅一百人全部带上,等我钓鱼的时候,他们通通在一边给我守着,不许人接近我……三十丈以内,以免吓走了我的鱼,明白吗?”
憨娃儿有些奇怪,郎君过去没这么大排场啊,今天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