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就是这样的人，罗铭和舒丽一直担心的事情就是她太过棱角分明，对自己要求太高，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在奋力向上不择手段的圈子里特立独行，以至于格格不入。以前默默无闻时尚且不算明显，而现在红起来之后，这样的问题也终于浮出水面。
“我不介意失败，”她对着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轻声说，“但决不投降。”
她至始至终没有回过头，轻抿的唇角弧度柔和，眼中的芒泽坚定不改。
她们进到顾蜚声待客的客厅里时，顾蜚声正在泡茶，一套釉白色的茶具搁在小几上，他轻按着杯沿，茶水沿壶嘴倾出一道细细的线。他泡茶的动作不算讲究，神色却很专注，客厅里一时极静，甚至听得到外面隐约的蝉鸣。
秦菲坐在一边，看上去有些无所适从，看着顾蜚声泡茶的动作，颇有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轻微尴尬感。乔雁进来时，她无意识地向门口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乔雁之后，眉头顿时轻轻蹙起。
乔雁出现在这里让她很意外，她一方面明白经纪人的阻拦已经失败，另一方面也很意外乔雁和她同一时间被顾蜚声邀请，一时脸色都紧绷起来。然而她到底还明白自己的行为本身便不够光明磊落，一时间只是冷冷地看了乔雁一眼，便将头撇向了另一边。
和乔雁一同进来的小姑娘脆生生地喊了声爷爷，顾蜚声转过身，发现了乔雁，意外地哦了一声，向乔雁和善地点点头。
“小姑娘，又见面了。”
“没想到顾先生还记得我……又见面了。”见到顾蜚声的那一刻，乔雁便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冲顾蜚声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便找了个地方自己坐了下来。顾蜚声倒了三杯茶，自己拿了一杯，递给秦菲和乔雁一人一杯。
“来得正是时候，泡的第一壶，我平时喝得比较清苦，不知道你们喝不喝得惯。”
乔雁低下头吹了吹茶面，尝了一口才发现顾蜚声泡的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而是莲心泡的水。的确苦涩得有些难以下咽，两人却都默不作声地一口口兀自喝了下去。秦菲将喝了一半的莲心水放到一边，清冷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再转向顾蜚声时，倒是比乔雁先一步开了口。
“莲心清火，顾先生多喝些，对身体有好处，以前拍戏时我总是觉得自己还年轻，日夜赶工也不大注意，也就过了几年的功夫，现在已经感觉身体不如从前了，顾先生平常也要多加注意，毕竟年纪到了，身体也要时刻注意了，身体好了才能好好拍电影，拍更多的电影，这些您肯定都心里有数。”
“我知道，你这话啊，跟我儿子儿媳挂在嘴边的一模一样。”顾蜚声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又喝了一口，把孙女叫上前来，拍拍她的小脑袋，“婉婉啊，去给两位姐姐拿点水果瓜子糖招待一下，快去。”
“顾先生别这么客气，今天来叩扰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和乔雁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您。是吧，乔雁。”秦菲抬头看了乔雁一眼，眼睫稍垂，出口话语似漫不经心。
“说起来今天也是巧了，我和乔雁同时聚在顾先生这儿。其实我们两个以前是同门师姐妹，不过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看这情形我倒是有些意外，乔雁，你和顾先生认识？”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乔雁莞尔，回答了秦菲一句，却也不再多言，低头剥了颗顾家小姑娘送上来的糖含在嘴里。顾蜚声带着笑意慈祥地看着她们互动，却始终没有挑起头开始说剧本的意思。直到一壶茶就这么无声地喝完，顾蜚声将茶壶茶具收拾到一边，突然开口说了句话。
“我这部新戏的女主角啊，我心里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
秦菲与乔雁的动作齐齐顿住，僵了几秒之后，一起难掩诧异地抬起头来。
“确实是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而且定的挺早。”
顾蜚声在两人惊异莫名的注视下，指节屈起轻轻叩着桌面，声音不急不缓，做出一个回忆思考的表情，微微闭目摇了摇头。
“大概是在这个剧本成形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姑娘。别的导演要怎么试镜，我是知道的，让演员们现场演上一段儿，然而从中间选出一个。”
“然而这种试镜的标准又是什么呢？演员演技的好坏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变成各有特色的了，导演又哪里就能断言出个高下来。归根结底，不过也就是选择出那个更接近心底标准预期的表演，虽然人选最终能定下，其实多少也有些将就的意思在里面。”
“我这个人，还是有点固执，公认的，这么多年了也没改过来。”顾蜚声笑着自嘲，又摇了摇头，方才继续说起来，“不愿意将就，宁愿就这么慢慢地找，等看到哪个人的第一眼，哦，是她，那也就这么定了。”
“演技可以提升，只要她愿意学，我就可以教，这种发现一个未来的眼光却是对一个导演而言最珍贵的直觉，所以啊，今天又见了她一面，就觉得，这个事儿，可以这么定了。”
在听到顾蜚声的那个又字的时候，秦菲的脸色就已经微微变了。乔雁的心悬在半空中，垂下的眼睫中依然满是不动声色，只有自己知道，其实连呼吸都已经小心翼翼到极致。
“本来既然已经差不多定了，我是不想再折腾得这么兴师动众的，让你们都跟着折腾这么长时间，最后的结果可能也不满意，不如一开始就别太上心。”顾蜚声悠悠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可是呢，一直都在有人跟我强调，与我的新戏无关，只是太过仰慕我，所以一定要见我一面，见到一直仰慕的人之后，能聊聊家常就已经很开心。”
他顿了几秒，温和地说。
“愿意来陪我说说话，我这个糟老头子的确挺高兴的，希望你也开心。”
他至始至终没有半句指名道姓，然而只用了寥寥几句，就把在这个客厅里坐着的两个女演员轻轻巧巧地隔开天差地别的距离。秦菲面沉如水，眼中冷意一片，顾蜚声却是真的宁静从容，看向乔雁时，满眼的温和善意。
“既然你今天已经应邀来了这里，那是不是能够说明，你愿意加入到我这个剧组里了，乔雁？”
“我……愿意，当然愿意……”乔雁的眼中还带着些许茫然与不可置信，却条件反射般迅速地回答了顾蜚声的问话。她定了定神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向顾蜚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