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追男,隔层纱。”守守不无得意,“只要你奋勇当先,总会到手的。”
其实还是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她是校台的记者,本来是刚进校门那会儿,郑知衡替她安排的一闲差,免得她太闷了。演讲结束后,听说要采访易长宁,守守立马积极跟在师兄后头,混进了革命的采访小分队。
师兄们都是去干活的,提前好几天就中规中矩作足了一切采访的准备,只有她浑水摸鱼,名义上是摄影师助手,实际上是去看帅哥的。
易长宁的公司在寸土寸金的cbd,核心商务区的写字楼,气势当然不凡。守守家族长辈们的生意都做得极大,见惯了这种地方,倒没觉得有什么出奇之处。一位姓刘的助理负责接待他们,引他们进入易长宁的办公室,有点歉意地微笑:“真不好意思,会议比预期延长了半小时,所以请大家稍等一下,易先生马上就过来。”
采访小组领头的是播音主持系的大师姐姜洁丹,听这位刘助理这样说,连忙笑着说:“哪里,是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来早了。”
师兄们忙着选机位,最后复核一遍采访大纲,话筒试音……只有守守无所事事,于是参观办公室。姜洁丹看守守煞有介事地仰面瞻赏墙上的字画,不由得觉得好笑,低声同她说:“现在的海归,都兴把办公室弄得这样古色古香,唯恐人家说他不中国。”
守守不由得跟师姐一起窃窃私笑。确实如此,不论是装修风格,还是明式风格的桌椅,这办公室都让人觉得古典十足。守守一时好奇,想待会儿易长宁会不会穿一身雪白唐装走进来,举手投足都是儒商气派,想起他白衣胜雪的样子,不由得又垂涎三尺。
负责摄像的师兄嫌办公桌上一只青花笔筒挡住镜头:“从下往上摇的时候,这个碍事,不如放到旁边去。”守守打量了一下,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腹足,笑着说:“呦,这个说不定是真正的雍正官窑,满屋子东西,就数这个最值钱,待会儿给它一个镜头得了。”
话音未落,突然觉得师兄们都安静下来,回头一看,竟然是易长宁已经走到了门口。原来今天他穿黑色西服,本来很中规中矩的商务男装,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的庄重,与在学校演讲时判若两人,他站在门口微一凝神,竟然让守守想到一个词“渊渟岳峙”。
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吐了吐舌头,乖乖缩到师兄背后去。姜洁丹连忙上前打招呼,向他一一介绍采访小组成员,介绍到守守的时候,简单说了句:“这是摄像助理叶慎守。”易长宁照例与她握手,眼底却光芒一闪,仿佛微蕴着某种笑意:“叶小姐是真慧眼。”
“哪里,哪里。”她言不由衷地心虚笑着,其实是因为他指尖微凉,握着她的手,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那点轻微的凉意,顺着指端,一直蜿蜒至心脏。她脑子里乱哄哄的,还没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已经放开她的手了。
开机之前姜洁丹先跟易长宁随意聊了聊,主要也是为正式采访作准备,让双方尽快进入角色,这么一聊才知道原来易长宁跟姜洁丹还是小学校友,不过易长宁没毕业就跟父母移民了。姜洁丹于是开玩笑:“那您还是我的师兄呢。”
采访很顺利,他们虽然只是校台,但全科班出身,见惯了大场面,专业素质不比任何一个电视台弱。而易长宁年轻有为,对待媒体的经验也非常丰富,宾主双方皆是轻车熟路,访谈过程得很愉悦。
天色已经擦黑,易长宁十分轻松地说:“各位既然是姜师妹的师弟师妹,那么也就是我的师弟师妹,今天辛苦了,我请大家吃顿饭吧。”
姜洁丹自然推辞,而易长宁坚持,姜洁丹只好躬了躬身,不无幽默地说:“既然大师兄请我们打牙祭,那恭敬不如从命。”
都是年轻人,顿时哈哈大笑,气氛变得活络许多。
那一年正是水煮鱼如火如荼的巅峰,于是易长宁请他们吃川菜。
那家店才开张不久,环境很优美,鱼做得更是又辣又鲜,对于嗜辣如命的守守来说,几乎要欢呼了,吃得那叫个兴高采烈。
姜洁丹长袖擅舞,面面俱到,将席间气氛调动得非常热烈。她先代表采访小组敬了易长宁一杯,没有叫“易总”,也没有叫“易先生”,而是沿袭了适才在办公室的话头,将易长宁称为“大师兄”,顿时将距离拉近不少。易长宁到底年轻,没有多少架子,片刻工夫跟大家打成一片,端着酒杯嘻嘻哈哈论起年纪,结果守守是理所当然的小师妹。
“小师妹不会喝酒,就敬大师兄一杯吧。”姜洁丹很照应地说,因为按照酒桌上的规矩,要每人敬一圈下来才可以放杯子。
守守当然乖乖听话,捧着杯子,笑眯眯叫了声:“大师兄!”
包厢里天花板上,是所谓“满天星”的密密射灯,光芒璀璨,照着她脂粉不施的一张清水脸,明亮光洁,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映着灯光,隐隐似有星芒闪动。易长宁心下微微一怔,只觉得这女孩子眼睛真亮,微笑说:“不用客气。”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果酒,甘香醇厚,入喉才微微有些酒意,令人薄醺。
放下酒杯,易长宁才似是不经意地说:“小师妹年纪小,可是眼睛真厉害。”
守守只给他一个标准笑容。
“不过那件青花笔筒,并不是我办公室里最贵的一样东西。”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黑得似深不可测,“小师妹也许没注意,墙上那幅吴仲圭的《渔趣图》,价值应当远在笔筒之上。”
守守一时想也没想,脱口道:“如果那幅吴镇是真的,当然比笔筒要贵。”
话一出口,立刻明白自己有点冒失,有点后悔地咬住舌尖。但易长宁只怔了一下,旋即很轻松地笑起来:“这幅画虽然是从一个朋友手里淘换过来的,不过也请几位熟人看过,都觉得应当是真迹。小师妹虽然年轻,但见识过人,只看了两眼,就断定那是赝品?”
话说得这样客气,可当中的揶揄她听得出来,不就是话中有话,嘲笑她一个毛丫头懂什么古董字画。她有点恼,自尊心受损,脸上却笑嘻嘻的:“大师兄,要不我们打个赌吧!如果万一是摹本,那大师兄就再请我们打一顿牙祭。如果这幅《渔趣图》是真迹,那我就请大师兄吃饭。”
她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易长宁想也没想就点了头:“好!”
她伸出手来晃了晃:“击掌为誓!”
她的手很白,古人说的肤若凝脂,原来是真的,她掌心温暖细腻,轻轻地拍上去,他都不敢用力。她却很用力,轻脆的掌声三击,然后眼底微蕴着笑意,仿佛是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他本来觉得有十足把握,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却忽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本来是件半开玩笑的事情,过了几天,他却十分顶真地将画送到一位研究吴镇字画的权威鉴赏家那里去,也许是觉得这小丫头太狂妄,也许只是为了好玩,让她请自己吃一顿饭,也是件有趣的事情。但结果出来,却让他有点傻眼。
那个小毛丫头竟然没说错,这幅他花了重金收购的《渔趣图》,竟然真的是摹本。
“真是样好东西,虽然不是真迹……”那位鉴赏家拿着放大镜,反反复复看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才下了定论,十分赞叹地一寸寸细赏,“应该是清代的摹本,你看看这印章,印下留红,做得多漂亮,还有这题款……真是可以乱真……”一时竟爱不释手,“要不是我研究了三十多年的吴仲圭,只怕也要被唬过去。”
他脱口想问,有没有可能一个在念大学的毛丫头,就能一眼看出来这是赝品,最后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省得吐血。
给守守打电话之前,他还犹豫了一下,该用什么样的口气,什么样的措辞,才会不塌面子。谁知打电话过去,她只欢呼了一声:“大师兄你真的请我吃饭啊?那我要吃鱼!水煮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