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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八章 高处(2 / 2)

吴霜降早就知道郑缓躲在五彩天下了。


一旦被他得逞,“假人”郑缓,心相“俞真意”,估计就要遭殃了。


陆沉苦着脸说道:“该不会是老观主为吴宫主泄露了天机吧?”


老观主呵呵一笑,都懒得回答这种白痴问题。


老观主说道:“如何拘押你的梦境和心相,此事至为关键。”


陆沉无奈道:“绣虎与三山九侯先生,是见过面的,以崔瀺的修道资质,学到手一两种远古‘封山’之法,并不奇怪。再加上绣虎自己钻研出来的神魂剥离之术,还是很有把握困住我的。”


老观主摇摇头,“即便有那八九成把握,对付谁都足够了,对付你陆沉,好像还是不算牢靠。”


陆沉满脸委屈,嘀咕道:“我最怕谁,别人算不到,齐静春肯定算得到。”


是佛祖。


而齐静春,是一个差点就有希望融合三教根祇、凭此立教称祖的人。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崔瀺和齐静春这对师兄弟,一定都曾各自悉心研究过十二高位神灵之一“想象者”的神通。


他们选择联手之后,肯定会相互砥砺,取长补短,完善此法。


陆沉抱住后脑勺,笑眯眯道:“除了后怕,心有余悸慌兮兮,还有一种与有荣焉。”


能够如此被针对的修道之人,原来不止有浩然白也,还有白玉京陆沉嘛。


“四个月。”


老观主说道:“退一步说,哪怕无法将你彻底打杀,只需要关押你四个月,就足够让青冥天下变天了。”


比如只需一个春季,足以翻天覆地,在这青冥天下,就会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天下苦白玉京久矣。”


归根结底,得换个更准确的说法。


“天下苦道老二久矣。”


陆沉压低嗓音问道:“绣虎是不是与碧霄师叔?”


你们俩早就暗地里勾搭上了?


老观主看着这个好似路上白捡的师侄,眼神怜悯道:“玩笑归玩笑,你要多留心自己了。千万别什么都没发生,就自乱阵脚,那就真是想什么怕什么就来什么了。”


昔年不系之舟,作逍遥游,一旦疑神疑鬼,舟中敌国。


孙怀中,吴霜降,另外又“一起”的岁除宫守夜人小白,青神王朝的雅相姚清。道号太阴的女冠吾洲,道号复勘的朝歌……


昔年陆沉都可以与之嬉皮笑脸开玩笑之人,好似摇身一变,都成了杀机重重的潜在敌人。


甚至还有玄都观的那个白也。


陆沉没好气道:“碧霄师叔故意说破此事,该怎么算?”


不还是添了一把柴?


有你这么当小师叔的?看看昔年的齐静春,如今的陈平安?


老观主笑道:“在这件事上,别人棘手,捉襟见肘,说不定需要拆东墙补西墙,唯独陆沉,想必毫无问题。”


陆沉唯一的问题,在于大道根本,未必就在眼前这位白玉京陆掌教身上,甚至连那朱敛都可能是一种障眼法。


不是无


法收回全部梦境和心相,只是一旦收回,强行解梦或者说梦醒,半途而废,功亏一篑,陆沉恐怕就再难维持旧有道心了。


不过这种可能性,也只是老观主的个人猜测。


陆沉对这位臭牛鼻子老道,确实是有几分由衷敬意的。


万物生,何谓“生”,其中有一解,牛耕土地罢了。


藕花福地和莲花小洞天,是相互衔接的,而这位碧霄洞洞主,万年以来,就一直在跟师尊较劲。


陆沉的著作,想象瑰丽,钳揵九流,包罗万象,曾经在书中假想了众多子虚乌有的虚假之人。


但是后世许多翻书人,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其实被陆沉提及最多的那个人,却是至圣先师。


陆沉想起那位城头之上曾经一见如故的小陌,笑道:“当年在落宝滩与师叔一起酿酒的那位道友,如今得了某位存在的授意,就待在陈平安身边,担任死士,帮忙护道。名叫陌生,喜欢自称小陌,道号‘喜烛’。”


老观主笑了笑,“陌生?小陌?也行吧。”


好似提及这位极其投缘的道友,老观主就多出了几分诚挚笑颜,抚须而笑,“他与那白景,一个月色洗法袍,一个日光炼剑锋,又都是剑修,多般配登对。”


刑官豪素疑惑道:“白景?”


是个从未听说的名字,听老观主的意思,是个极有来头的妖族剑修?


陆沉笑着解释道:“白景要比碧霄师叔低一个辈分,与小陌道友却是差不多道龄的修行前辈,这位女子剑修,无论攻防,可能都要略胜小陌半筹?”


老观主点头道:“这个婆姨,脾气暴躁,还贼能打。当年小陌真就打不过她,三次被迫领剑都输了。”


老观主蓦然大笑道:“所以当年躲在落宝滩酿酒那会儿,我就劝过他,总这么躲着白景也不像话,与其哪天被白景强行睡了,不如主动从了,实在不行,就把自己灌醉,也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儿。然后名正言顺结成一双道侣,足可横行天下。”


由此可见,老观主与那小陌,关系是真不错。


老观主问道:“陆沉,你就不去隔壁那轮明月中,看看那位玉枢城那位天仙的闭关进展?”


陆沉摇头道:“算了算了,万一那位道友开口让贫道帮忙护道,答应了惹麻烦,拒绝了伤交情。”


远古岁月,天神地祇。后来剑光、术法如雨落人间,大地之上,便有了修道之士,上士闻道,天仙不沾红尘因果。下士闻道,地仙不食人间烟火。


就有了道士,书生,匠人,诸子百家,有了各成一脉的练气士。


既可以说是一座园圃内的百花齐放,人间也可以说是杂草丛生。


在那段漫长且艰辛的修道岁月里,只说人族,崛起最快,内讧最少,几乎没有任何门户之见,相互间几乎人人都是传道人,人人都是护道者。


老观主突然说道:“那个王原箓,你们白玉京别去动他,我打算收他为徒。”


之前观礼明月搬迁一事,王原箓就站在玄都观孙怀中附近,瞧着就是一个满脸苦相的消瘦道士,才三十多岁,颇为显老,头戴一顶老旧毡帽,脚穿棉鞋,穿一件棉絮翻转再泛黄的青色棉布道袍,一身扑面而来的穷酸气,都是年轻候补十人之一了,却连件像样的法袍都没有。


但就是这么一号畏畏缩缩、神色怯懦的寒酸道士,在修行路上,半点不含糊,仅仅是有那正儿八经谱牒身份的道官,都不谈这些道官的护卫、随从,就已经被王原箓打杀了将近百人。


陆沉面有难色。


这种勾当,碧霄师叔你悄悄做成了便是,跟师侄就别打招呼了啊。


那个出身“米贼”一脉的年轻道士,确实也是个妙人。


在山青和王原箓之间,其实陆沉代师收徒的对象,是有过一番犹豫的,只因为按照山上规矩,孙道长算是王原箓的半个传道人,陆沉才放弃这个打算,否则如今道祖的关门弟子,恐怕就是这个命途多舛的王原箓了。


据说当年修行之初,王原箓曾经在一处市井坊间驴拉磨的小磨坊门口,一边啃着烤馕,一边怔怔看着屋内那堵墙壁上边的磨痕,看着看着,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陆沉以心声与老观主说了一件事。


年轻隐官曾经与陆沉开诚布公,说自己跻身止境气盛一层时,曾经在一处古怪山巅,见过神异一人。


陆沉当时一下子就猜出了那个存在的身份,昔年差点分裂人族的罪魁祸首,正是万年以来,掌管数座天下武运流转的兵家初祖。


功过不相抵,万年期限很快就要来到。


数座天下的“三教一家”,和浩然天下的“诸子百家”,一向是分开算的。


距离立教称祖只差一步的兵家。


曾经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共斩”。


老观主说道:“如果只是将吴霜降的问剑视为纯粹问剑,那你们白玉京就太小觑此人了。”


言尽于此,点到为止。再多说,就是横生枝节,说多错多了。


陆沉点点头,沉默许久,没来由说道:“古来无错者。”


老观主淡然道:“只能是神灵。”


陆沉感慨道:“难怪师叔那么早就看好陈平安,不是没有理由的,你们俩确实投缘。”


陈平安当年赞誉那玄都观孙道长,是一句发自肺腑的道长道长。


孙怀中还真就倚天万里须长剑,凭此跻身十四境了。


之前在藕花福地,则有一句,前辈果然道法通天。


在恐怕换成任何一万句好话,都不如这“通天”二字来得精髓了。


这算不算以无心算有心,一个不小心,便是一语成谶?


屋内那烧火道童怯生生心声询问师尊,得了一道法旨,允许他忙里偷闲片刻,小道童立即就站起身,趾高气昂,跨出门槛,不客气道:“陆老三,打秋风来啦?”


这就叫入乡随俗,反正青冥天下都这么喊陆沉的,陆老三,这还算客气的称呼了,孙道长都喜欢称呼陆沉为小三儿。


陆沉瞥了眼小道童背着的那只大葫芦,是师尊当年手植葫芦藤“结果”的养剑葫之一,名为“斗量”。


想来这只葫芦里边,装了不少取自浩然天下的东海之水,水运充沛,不可估量。


一旦老观主让这烧火小道童,将所有海水倾泻在某地,这对“山多水少”的青冥天下来说,就是一桩不小的造化功德。


不过老观主当然不缺这个,多半是留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道童了。


陆沉笑嘻嘻道:“辛苦修行山巅见,相逢莫问人间事。”


背着个等人高大葫芦的小道童没好气道:“别跟我拽这些酸了吧唧的,小道爷生平最不喜欢这一套。”


陆沉板起脸说道:“老秀才可是亲自交代过贫道,下次见着了你,要是还没个正行,说话没谱,没大没小的,就让贫道拿树枝抽你。”


小道童瞪眼道:“我呸!老秀才跟我是忘年交,好兄弟,跟你陆沉半点不熟,少在这边胡说八道。”


陆沉嘿嘿笑道:“脸上写了‘恼羞成怒、色厉内荏’四个字。”


小道童愣了愣,不是八个字吗?难不成陆老三话里有话,暗藏玄机?


陆沉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算术!”


老观主说道:“我就不送客了。”


陆沉笑着打了个道门稽首,与碧霄师叔告辞。


刑官豪素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物件,孑然一身。


身形化虹,剑光一闪,双方联袂直奔白玉京。


烧火小道童小心翼翼问道:“师尊,真要收徒啊?”


老观主置若罔闻。


小道童可怜巴巴道:“师尊,那我能喊他一声师兄吗?”


说得稍微绕了点,其实言下之意,就是师尊你能不能顺便收我做记名弟子,给那米贼王原箓当师弟都无妨的。


因为这个烧火小道童虽然口口声声,称呼老观主为师尊,其实双方并无真正的师徒之名。


老观主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回去盯着丹炉火候。”


小道童哦了一声,乖乖返回屋内。


老道士走出宅子,从明月中俯瞰人间大地。


众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幽人独往来,高处不胜寒。


水落石出,群雄并起,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只等三教祖师散道,变了天,下一场雨。


在那之后,就会是一场乱象横生却又生机勃勃的争渡。


以飞升境修士作为一条界线。


之上的十四境,如同坐断津流,独木桥上边的拦路之人,他们拦阻的,可就未必是有那大道之争的身后同路之人了。


十四境以下,连同飞升境,机缘四起,不计其数,仿佛脚下凭空出现了条条有望登顶的阳关大道。


那么所有寄希望于合道的山巅飞升境,看待那些好似高悬在天的十四境大修士,好像就都是潜在的大道之敌。


十四境修士,看待某些飞升境,自然就会更加不顺眼了。


老观主轻轻叹息一声。


道上故人渐稀,吾亦飘零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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